胡胡李想了很多,最后静下心神考虑了一番,决定趁赵家大会的当儿去给曹氏扯块洋布,做一身像样的衣服,他几乎就没有半点犹豫就决定带小灵杰去。小家伙很有灵气,让他也长长见识,学点精细,指不定以后那天就用上了。
赵家三天大会的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胡胡李就不声不响起了床,小灵杰还睡得正香,胡胡李轻手轻脚地走到曹氏床前,从一拉溜五个光腚小家伙中把小灵杰抱起来,又轻手轻脚地来到院里,才把小家伙唤醒。
小家伙醒了后看见自己被爸爸抱在怀里,妈妈和四人兄弟都不在身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不说话。胡胡李压低声音给小家伙说:
&ldo;小杰,爹带你去看戏,去不去?&rdo;
小家伙虽说刚被唤醒,小脑袋瓜可是一点也不糊涂,咧开小嘴就笑了,干干脆脆地说:
&ldo;去!&rdo;说完了小家伙忽地就省过神了,他自己去了,哥哥弟弟怎么办?小家伙毕竟还没有聪明到占独食的份上,胡胡李还没注意,他&ldo;吱溜&rdo;一声就站地上了,提着裤子就往屋里跑,边跑还边大声地叫:
&ldo;哥哥、弟弟,爹要带咱们看戏去了!快起来,迟了就看不上了。&rdo;
胡胡李没想到小家伙会来了这么一手,他怕就怕只带一个去小赵庄难平众愤,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地叫醒小灵杰,这下可好了。
小灵杰的喊叫并没有激起几位兄弟的太大兴趣,小五一头扎在母亲怀里正做吃奶的好梦,小嘴还咂巴着,根本就没法听见;老大、老三、老四头碰着头,肚皮贴着肚皮,六条小腿纠缠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的,听见后只不满意地&ldo;嗯&rdo;了一声,眼都懒得睁开就又睡过去了。老大睡在最外面,&ldo;嗯&rdo;
完后捎带着翻了一下身,就把老四整个压他肚皮底下了。
小灵杰一看几个人都没反应,本来想走,老四在那儿哼哼上了。老大比他多吃好几年饭,压他身上那滋味不会太好受,小灵杰这下走不了,奋勇爬到床上将老大往老四身边拉。
论身架,小灵杰本来就不及大哥厚实,再说还小一岁,费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把老大从老四身上拽下来,老大醒了,一看见老二正累得&ldo;吭哧&rdo;、&ldo;吭哧&rdo;的摆弄自己的身体,又想起了梦中没被自己吃完的几个肉包子,老二把他弄醒的快,肉包子还没来得及藏起来。老大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小灵杰的鼻子就来了一拳。
小灵杰没有料到好心帮忙倒平白无故挨了哥哥一拳,老大的小拳头也不怎么重,不过这次打出了点小问题,小灵杰挨过哥哥无数次老拳了,并不觉得疼到那儿去!这次依旧不疼,只是眼眶发酸,鼻子发痒,泪水不由自己地往下落。老大正对着他看到了他那信手挥出的一拳打出的直接结果,老二的鼻孔里的血象两条虫子一样缓缓爬了出来,爬过下巴,然后往下落。老大顿时傻了眼,&ldo;吱哇&rdo;一声大哭起来,这下可乱了套,老三、老四、老五也给吵醒了,也不看为什么就跟着老大一块哭。小灵杰初始弄不明白老大占了便宜还哭什么,忽然觉得嘴唇上也痒痒了,嘴里流进了些什么,咸咸的,伸手一摸,凑眼前一看,湿湿的、粘粘的、鲜红鲜红的一片血在手掌上,这下小灵杰也吓呆了。
胡胡李尾随着跟进来后几个小家伙坐在床上哭得正起劲,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灵杰的鼻孔里还滴着血。曹氏在旁边手足无措,这个插曲胡胡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全部摆平,几个小家伙哭累了复又沉沉睡去,小灵杰擦了鼻血,哭是不哭了,脸上泪痕却还很清晰,小脸儿煞白。小孩子越是聪明越是难哄,你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他会想到什么古怪的难题,胡胡李煞费苦心地解释说这么一点血不会死人相反咱们的小灵杰肉皮松了会长得更快,长成个大小伙子。小灵杰就是瞪圆眼睛苍白着脸表示不信任,话也少了,不过隔半晌提一个问题会问得胡胡李瞠目结舌,花费三四个半晌的功夫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样才能把小家伙骗住。
好不容易什么事都弄妥当,日头也晒得地皮上冒火星子了。小赵庄离李贾村约摸有十五六里路,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胡胡李准备得早,行动得却很迟,同村去赶会看戏的人不少,大都是顶着最后一抹星光走的,为的是占个好位置,看得真切。因为据小赵庄的人说,寿星公可能要在戏台上亮相,没见过赵举人他老爹的人都想去见识见识,看这个老头怎么那么大能耐竟养了赵举人这么争气的儿子。胡胡李原来也想一睹寿星公的芝颜,这下恐怕是只有想想了。给媳妇扯块布大约不会犯什么难,这样也好,扯了布在远处转上两圈就回去,免得把小灵杰给挤出毛病了。
胡胡李一路走,一路盘算,小灵杰开始一声不吭,好像是头一栽一栽地打瞌睡,胡胡李也不在意,以为小孩子受了惊吓哭完后自然是要睡一觉的,于是任由他在自己背上前仰后合地晃。
七月的天,是冀南的蒸笼天。有人开玩笑说拿一鸡蛋正晌午扔到野地里,你躲荫凉处吸袋旱烟,回来再看,那鸡蛋管保已经蒸熟,这话有点掺水分,不过,一年中冀南数七月最热倒是实情。整个七月一天赛一天热,从大清早鸡叫第一声,日头还在院墙后边不露头,身上就有了燥热的感觉,到正晌午头时,那才叫热,坐那儿都不舒服,怎么动弹都不舒服,躺在树林子里的凉床上也不行,摇着扇子时身上有点凉气,汗却不少出,不摇扇子一闭眼似乎那个火球就在头顶上烤,烤得你头发梢直竖,几乎能闻见头发烤焦烤糊的气味。其时人最多的地方是子牙河里和村子四周几个大小不一的坑塘。子牙河里的水污浊是出了名的,暗绿着直冒死气,胆小的人一看那幽幽的绿色,河边一站就把汗吓回去了,那几个坑塘更是不敢恭维,子牙河好说歹说还算是活水、有那么一点新鲜,这几个坑塘可真真正正是死水潭,李贾村周围的坑塘共有七个,据阴阳先生说是隐合北斗七星之数,李贾村要出贵人。话是这么说的,李贾村人谁也没当回大事儿。坑塘四围水分充足,是李贾村的菜地,菜地上的肥料主要是大粪,就是从茅坑里挖出来那种,农人们用粪罐把大粪送到菜地里,上完了顺腿就到坑塘里涮粪罐,日积月累,坑塘里的水那气味就可想而知了。还有,谁家的小猪小鸡小猫小狗要是死了,大多也扔这里面,一到夏天,这些失去生命的可怜家伙一个个漂在水面上,露出水面的部分脱了毛,油油地鼓胀着发亮,苍蝇一般是常光顾的,密密麻麻地给灰肚皮盖一层黑布,一受惊吓,蝇群飞起,下面也是蠢蠢蠕动,长尾巴蛆和没长尾巴的蛆在这片乐土上欢呼雀跃、繁衍生殖。就这样的水,李贾村人也顾不得了,脱得净光鸭子一样跳下水去,大人,小孩,一群一群地在水里翻腾,白的身躯和惨绿色古井般幽深的水,总让人看着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