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对这类话非常反感。这样的父亲让他感到压抑。小时候,父亲还是他的偶像,是儒雅的珠宝商,是在夜晚驱逐他噩梦的魔法师。可随着他渐渐长大,两人相处中的矛盾越来越多,所谓的父爱第一次让他感到压抑,他们的关系变成了稍有点话不投机,就立刻暴跳如雷,冲着对方大发其火。
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真正明白联系着他和他父亲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性质。可自从他父亲死后,他终于懂了:他爱的是他父亲脆弱的那一面,这是他一直没有发现的。
他一直把他的父亲看作是某种“战友”,因为他们都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结果的战斗:他父亲在和经商的不自信相抗争,而他则是在和命运的魔鬼搏斗。
他总认为他的父亲是病逝,直到两年前,在和苏一诺汽车爆炸前不久,他从陆景阳那里获知父亲是死于用药过量。
两年来,随着调查的渐渐深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地步入唐子楠的金融圈套,也是为什么他会寻求和周成卓的合作。
那个酒盅是在大江南饭店他们用餐的隔壁房间发现的。指纹完全一直,就意味着当时那个人也在场……
为什么?为什么?他想不出那个人的动机。他不明白,一个人花那么多时间设计这样一个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是这么好的朋友,他曾经以为这种关系会持续一生……
在一切真相清楚之前,他不会冒任何危险。特别是将苏一诺暴露在明处的危险。
因为,就算最终一切尘埃落定,没有一个人陪伴着他的话,他哪里都不想去;没有一个人应声,他有的只是沉默;没有一张脸在对着他的脸,他就不再存在。
之前,他们都自认为自己是在向对方走去,但却是在背道而驰。
顾言睁开眼睛,跳下床。
他知道将来的日子将会很不好过。他知道自己永远治愈不了苏一诺内心所受的创伤。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误解和伤害。
可最终,她是他的罗盘,是他最后时刻的引导者。
她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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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顾言坐在医生对面的一把扶手椅里,凝视着墙壁上用金色镜框装裱起来的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希波克拉底的一句名言:
Arslonga,vitabrevis,occasiopraeceps,experi,iudiciumdifficile。
“艺术永存,生命短暂,机会易逝,实验诡诈,抉择艰难。”医生为他翻译了出来,“这意思是说……”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顾言语气不善地打断了他,“我是律师,而且从13岁就开始学拉丁文。”
“好,好,很好。”医生尴尬地哈哈道。
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有四十来页的材料,递给顾言。上面写着“体检报告”四个大字。
顾言随手翻了几页,并没有读进去任何东西,抬起头担心地问道:“怎么样?”
医生叹了好几口气,明显是在吊他的胃口。
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虐待狂!顾言心想。
医生又清了清嗓子,还咽了口唾沫。
行了,说吧,告诉我心脏又出了问题,这颗换来的心又完蛋了!
“嗯,您不会明天就死的。”
“……什么?”
“您的体检报告里没什么大问题,也没有任何需要引起警惕的情况。虽然您这几年的生活过得十分不健康,但是——”
“你确定?”顾言再次打断了他,“可是我的心脏……”
“您没有高血压,胆固醇也只是稍微偏高一点点,无伤大雅。”
“那么心脏呢?”他追问。
中年医生皱着眉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狐疑,仿佛在看着一只外星生物。
然后,他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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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诺慢吞吞地走到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身旁,喝成红脸关公的徐天赐跌跌撞撞地走着,临到上车前还不忘冲她挥挥手,下一秒就脚步不稳一个屁股跌在地上,很没形象地“嗷嗷”叫出声来。
见此情景,苏一诺终于再也忍不住,像从前一样幸灾乐祸地“哈哈哈”几声,笑得弯腰驼背。宴席刚刚散场,很多人都来取车,看到徐天赐这副德行的自然不只她一个。不远处几个身材气质俱佳的小妞也哄笑成一片。
徐天赐脸色紫胀得如同一颗过分催熟的番茄,摇摇晃晃,佯装愤怒地指着她:“苏一诺,你、你……你不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