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也太托大了些,皇上之所以赐秦夜便宜行事之权,一则是为了向天下人宣告他是如何宠溺、信任秦夜;二则,难免有默许秦夜借机除掉二哥之嫌……”
抬头对上老父之眼,君玉贺自觉失言,没有敢再说下去。
秦夜率兵亲征中玄紫呈,途经双州、耀州而扎营城外,除了奉命会师之商尚、邓清及不请自来的易错,两州之地余下的一干文武官吏,全都未能见到其人。
大家都如此,职任左将军、兼耀州州领之君安,没有主动去谒见秦夜,本也无可厚非;可君氏一族今朝在天焱朝野之窘境,人尽皆知,如果君安再一直端着架子,对秦夜避而远之,那无异于放弃了翻身上升之大半机会、甚至是所有机会。
以素君之行事风格来说,在这次征伐中玄紫呈的过程中,授予秦夜便宜行事之权,不能说他没有借其之手拔掉君安的心思!这一点,君适从不怀疑。
只不过,和君玉贺想法不同的是,这个老狐狸认为,随着秦夜军功越来越多、权势越来越大,他君氏一族中人,还是与其保持适当距离为好!是故,君适咳嗽了一下,缓缓开口:
“交好秦夜,有你一人足矣!你二哥,大可不必,明白吗?”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君氏一族还不至于沦落到任人宰割之地步!”挥手打断君玉贺,君适少有的强硬回复。
“话虽如此,但皇上故意冷落我君氏一族,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为何中宫之子赐名‘素嗣’、月宫之子赐名‘素帝’?偏偏对我君氏皇贵妃之子不闻不问,至今连个名字都没有?”君玉芒呵护爱弟心切,插话连绵不绝的抱怨起来。
“聒噪什么?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况且,谢氏贤妃之子,不也没有赐名吗?遇事心浮气躁,如何担当大任?”斜眼瞟了瞟自幼即难顺己心之君玉芒,君适厉声指责。
“您老倒是宽心,谢光辉那个废物纨绔,居然能领军前去接管帝州,为何?等着看吧,贤妃之子指不定又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名!”君玉芒心中不服,当即反驳。
“不过是素君和秦夜手中的杀人工具而已,有什么值得你在这大放厥词的?”君适盛怒,拍案大骂。
“父亲息怒,只是……”君玉贺扯了扯君玉芒衣袖,对着其父躬身行礼之后,欲言又止。
“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君适双眼一闭,颔首示意。
“秦夜进宫面圣之后,即有赐名中宫之子为‘素嗣’的旨意传出,若说此事与秦夜无关,谁人能信?可若是秦夜谏言的,那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皇长子——素帝、嫡子——素嗣,这成何体统?秦夜就不怕我天焱皇朝之将来,因此而祸乱不止吗?”面露忧虑,君玉贺娓娓道出了自己之疑惑。
“碰上那么个痴情帝君,假如你是秦夜,会怎么办?是让皇上为了一个名字,继续与朝臣对立?还是以权宜之计,换来眼下之安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父早就和你们兄弟说过,秦夜志在领兵征伐诸国、一统天下!其余之事,该让步的、该缓和的,暂时都被他巧妙化解、搁置到了一边!再说,哪朝哪代没有因为储位之争而引发些许祸乱?他秦夜管得了吗?最后,若我天焱朝局果真因此出现动荡,于我君氏一族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你又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不嫌啰嗦的说完,君适再次睁开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君玉贺。
“这样的话,儿子总算明白父亲之前谈及的黄雀、渔翁之意了!我们君氏一族争的不是今朝今夕,而是千秋万代!”君玉贺短短几句话言毕,整个人都比刚才自信有神了许多。
“能有此等觉悟,不负为父一番口舌;帝州和福州收归我天焱疆域,百废待兴、诸事繁多!皇上已有明旨让各部派出员外郎,去往实地巡视、历练,近期便会成团出发……你作为工部员外郎,切勿错失个中机遇。”欣慰一笑,君适郑重提醒。
“父亲放心,儿子绝对不会有负父亲厚望。”
“父亲,我……”
君安在耀州任职、君玉贺去帝州办事,唯有自己一直无所事事、赋闲在家!君玉芒不甘人后,紧接着君玉贺的话茬,想要在君适那里讨一份差事;岂料,不容他说完,君适就已果断拒绝:
“之前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又想出去惹事了?想要差事,可以,先把你在外那些一无是处的狐朋狗友处理干净!”
君玉贺在旁,难得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主动谋求;却不想遭到这般无情嘲讽,君玉芒倍感屈辱之余,不顾君玉贺眼色,高声怒道:
“我居家在府,您说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有心做事,您又百般挖苦、诸多阻拦!说我朋友一无是处、既狐又狗,您的呢?曾经和相府暗中来往的那些六部官员,现在在哪?死的死、贬的贬,剩下的漏网之鱼,也是成日藏头露尾、朝不保夕!在我看来,您眼中的这些同僚党羽、门生故吏,亦不过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合之众罢了,哈哈哈!”
“混账、孽障……滚……滚出相府……滚到信城去……”气血翻涌、咳嗽不止,君适咆哮着驱离了君玉芒。
“父亲息怒,大哥常年侍奉左右,您老清楚他的孝心;此次求您,也是想为您和族中出一份力;他过去或有过失,但人随事迁,谁会一直记着?您老何必一再刻意借此打压他?”目送君玉芒离开,君玉贺连忙好言打起圆场。
“原户部尚书赵熠之子——赵夏,在其父伏罪问斩之后,人人敬而远之,唯恐惹祸上身;就连原工部尚书、现工部侍郎曹川之子——曹流,都知道避嫌;他倒好,明目张胆搞起‘患难与共’那一套了!但凡脑子正常一点,都不会像他那么蠢得不可救药……该狠不狠,和那种废物讲什么人情道义?你说说,以他这样的心性,假如为父不把他困在身边,你觉得他能活到现在吗?”重新定了定心神,君适坦诚说出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父亲所言甚是!只是,人生在世,总该有一两个可以交心的朋友;纵然这个朋友如何落魄不堪、如何一无是处,只要在某一瞬间能与自己产生共鸣,已然足够。”
附和自己老父之同时,君玉贺心有感触地为君玉芒展开新的辩解。
对面的君适见状,立即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如此深有体会,难不成你也遇到了同样之人?”
“父亲多虑了,儿子保证没有。”
“没有最好!你大哥为过往之荒唐事所累,一直拒不成婚,多说无用,为父懒得再管;你二哥则多以军务繁忙为由,来信说什么无心儿女私情,纯属一派胡言!秦夜怎么样?何人之军务,能有他多?可人家呢?小小年纪便妻妾成群,儿子都有三个了……为父膝下只有你们三兄弟,不求你们子嗣昌盛,但你们能不能上点心,早日有个一儿半女?说到底,为父当初就不该答应你们,任由你们自己择取妻妾!”
知子莫若父,君玉贺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心思,君适岂能不察?为防万一,其趁机语重心长地把他们的婚事,再次当面提了出来,弦外之音甚至想要反悔父子四人往昔的约定,大有威逼之意。
“父亲……信城之地几番易主,实乃人人生畏之险地,大哥前去,未免……”不愿在婚事之上浪费口舌,君玉贺径自转移了话题。
“‘富贵险中求’,怕什么?他若死在信城,为父就当从未有过君玉芒这个长子;反之,他若能在那里闯出一片新的光景、得以重生,那为父也愿从头接纳君玉芒!总之,为父不想再见到眼下这个浑浑噩噩、半死不活之东西!”君适起身,语气非常坚决。
信城收归天焱,不久之将来,势必会成为秦夜攻取北晋、乃至永圣之前哨营地!另外,加上新近臣服天焱之帝州、福州,君玉贺推断,为了两州之长治久安,秦夜定会把在谢光辉、皇甫凡两人屠刀下逃出生天的门阀世家、巨贾豪侠,挑出部分迁往信城……如此一来,只要自己这个大哥处世得当、发挥他吃喝玩乐之公子哥长处,兴许还真能结交到不少能力出众、却虎落平阳之人物,进而有所建树。
想到这里,君玉贺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父之心机谋划,于不声不响中,就在信城安下了君氏一族之钉子!与秦夜在明面上之斗智斗勇比起来,此举确实称得上“黄雀”、“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