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次北海龙王敖真说出了落花、流水、护花人那番话后,敖若潇还未来得及接话,墨堂神君却已不知为何岔开了话题,“魔尊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龙七公主的大礼,在下也收了,此宴龙海一脉已有七殿下翊少出席,就不劳七公主大驾了。”
他话音刚落,席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龙七王子敖若翊已手摇折扇,缓缓从席间踱出,眉目间依然洋溢着洒脱自如的笑。
“承蒙神君错爱,若翊此番替父王赴宴,见各位前辈声势浩大隆重,委实自觉形单影只了些,不料舍妹驾临实乃一桩幸事,想必各位前辈已知,在下与舍妹一母同胞,故而皆以‘七’为排行,虽然现今立场不同,然并肩畅游六界多年,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实乃一段六界佳话,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他言罢,依旧手摇折扇围着敖若潇踱着步子,似在等待其他龙族反驳,然而一时场上却悄然无声。谁都知道龙七王子敖若翊在东海的地位,不是龙太子而胜似龙太子,此番虽然东海龙王未能亲自前来,然派出敖若翊实在已是给足了墨堂神君面子。而今他这一番话扔在此间,便是辈分最高的南海龙王敖丰想要出言反驳也需掂量掂量。
见四下无话,原本于此没什么资历的小仙凝歌竟然开口,“既然龙七王子觉得那是一段佳话,那么便携你佳话中的人去魔界找她师傅吧,免得处处勾引我的夫君,反倒让佳话成了笑话。”
她这句话实在说得太没水平,尤其是对着敖若翊说出,于身份而言简直不成体统,敖若翊目光微微一闪,正寻思着倘若出言与这不成气候的小仙争论一番,实在太有损身份,如若闭口不言,气势上又叫人压了过去。正思索间,北海龙王敖真却再次开口,竟是向着凝歌:“嫂夫人此言差矣,我龙族儿女自来上得殿堂、下得战场,如今即便龙七公主一个人站在这大殿中央与我等辩论,比起那些不入流的闲散小仙来,自然也是一段佳话。”
他这一番话看似说者无意,却听者有心,至少凝歌听得出是在暗讽自己,心中一怒,却不知为何北海龙王敖真每每出言皆护着敖若潇,当下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墨堂神君,却见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里的酒盅,竟然不发一言,当下杏眼薄嗔,将这一股怒气直接撒向敖若潇。
“佳话?要我看她枉为龙族,分明就是诱惑我夫君的狐狸精!我夫君不理你,你偏偏送上门来,倒不怕被龙族前辈们笑话!”
敖若潇淡淡看着她,心中暗想还算她脑子并不迟钝,只说“枉为龙族”,而没有将这在场的一众龙族全都骂了进去,当下想了想,微微一笑:“我与你夫君之事,想必龙族诸位前辈兄长已然有所耳闻,我再若遮掩倒显得矫情了。从前我敢说,如今当着这龙族诸多前辈兄长的面,我依然敢说,不错,我确实对你夫君有意,不过就如北海龙王陛下所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夫君瞧不上我,并非一种过错,他坦荡,我亦坦荡。”
她一席话罢,墨堂神君原本不曾言语,此刻却缓缓站起身来,负着双手一步步踱下大殿台阶,冷笑,“身为龙族,却投身魔界之人也敢自称坦荡?不错,凝歌只是个法力平平的地仙,但承正统仙脉、心地仁善,比你这魔尊之徒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他言罢,蓦然听得一声男子清笑,这笑声不知从何而来,清朗好听,然而就是这年轻男子的一声好听的笑声,却令在场龙族惊得毛骨悚然,纷纷离席而起,便是墨堂神君也单手握拳,指尖微微发白,双眉紧蹙。
因为,那是魔尊清凛的笑声。
“你果然带来了魔尊?!”墨堂沉声一字字言罢,抬手执起墙壁上悬挂的长剑,骤然出手,身形闪电般已至敖若潇近前,剑光如练。
未等敖若潇有所动作,敖若翊手中折扇已轻轻一扬,洒下一抹皓月烟云般清光,阻住墨堂招式,顷刻间这定亲喜宴竟成了刀兵战场。
紧接着便是魔尊清凛现身,大闹殿堂,与四海龙族大打出手,场面彻底混乱了。
云雪晴记得这钧天城的喜宴之事顾云然只讲到这里,再后来就是争夺昆仑镜的最后那一场决战了,说实话她十分敬佩敖若潇,在那样的场合,那样的境况下,不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够如此坦然地当着那么多龙族的面对墨堂神君说出那样一番话,她更不解墨堂神君为何真的连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当真是毫无一丝情意么?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墨堂神君办这场订亲喜宴实则就是为了激敖若潇前来,否则为何自那喜宴后至今过了五百年都不曾与凝歌完婚?想到此,她不得不暗暗觉得即使高高在上的墨堂神君,也是个别扭之人。
无论如何,她眼下这出戏,便是钧天城里如敖若潇那般的舌战群龙。
舌战群龙……一想到此,她就觉得无比毛骨悚然,一向不算伶牙俐齿的她这几日来把敖若潇的话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几乎都要背下来了,就看与离沐天假扮的墨堂神君如何对戏了。好不容易熬到临赴宴的那一天,她跟随顾云然站在钧天城下,深深呼吸了一口,盼望着席间能够再单独见一见离沐天,至少统一了言辞口风。
钧天城的大殿中央,一派欢歌笑语,想必宴席已然开始。她着一身大红衣裙,蓦然伫立在大殿之外那高耸入云的长长石阶上,及地的裙摆远远拖在阶下,犹如一道炫目的红云。那一刻,她恍然就理解了敖若潇的心境,这斑驳古朴的城墙,风云迭起的争鸣,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像是古时王朝的弃妃,一切的热闹都是别人的,即使再华丽,她依然冷清。
“是时候了。”殿角的顾云然低声提醒。她收回纷乱的思绪,知道自己必须走进去了,尽管没能事先见到离沐天对下台词,但这场戏,她必须唱下去。
大步走进歌舞升平的殿堂,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她环视四周,果然坐在大殿中央那长长案几上的两人,正是离沐天与风陵,只不过此刻,他们该唤作墨堂神君与凝歌。
一眼认出了离沐天与风陵,她便将目光转向两旁,果见左右两边各设了两张同样的案几,其中轻摇折扇,一派风流倜傥贵公子形象端坐于左侧下首,不是龙七王子敖若翊又是谁!目光在敖若翊身上停留片刻,她又向前望去,只见坐在敖若翊同侧上首的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头上竟然带着龙王之冕,不用说,按年貌和身份猜想,这该是北海龙王敖真了。思罢她将头转向右侧,同样在右侧的上首和下首分别看到两人,一是老态龙钟头带王冕的老龙王,一是身着锦袍血气方刚的无冕年轻男子,想必便是南海龙王敖丰和西海龙太子敖印了。
她学着敖若潇的样子淡淡扫视一周,然后不动声色,等着前方的“墨堂神君”离沐天先行开口。
果然,离沐天一袭黑袍,端坐于正上方,倒有几分墨堂神君君临天下的样子,此时将刚刚放到唇边酒盅缓缓放下,抬眸轻言,却不是向着她,而是向着身旁侍立的小仙童:“给龙七公主在若翊殿下身旁看座吧。”
小仙童依言到敖若翊身边布置座位去了,云雪晴出乎意料之外,心道这当口不该是墨堂神君质问她此来何意么,她没记错的话,整整一场宴会,敖若潇都是站着与四海龙族说话的,怎么如今一进门还什么都没说,离沐天就让她到敖若翊身边去坐?她准备好的台词呢?!
不及思虑其他,只好先跟着小仙童到敖若翊身旁坐下。然而这边刚刚落座,却听得对面西海龙太子敖印举杯一笑,“记得上一次与龙七公主相见,还是多年以前,听闻这些年来龙七公主跟随师傅远离神仙之界,想必自是逍遥快活。”
她心中一沉,听得出这是敖印在暗讽敖若潇投身魔界之事,好在与自己先前准备的言辞相差不远,当下刚刚替敖若翊斟满了酒,正准备出言反驳一番,却听得殿上离沐天已淡淡一笑,道:“龙七公主近年来不问六界俗事,倒是时常与在下战场切磋一二,遥想龙七公主战场英姿,令人神往,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公主双剑合璧、把酒言欢。”
离沐天这一番话大出她意料之外,原本神魔对立之事竟被他一句双剑合璧、把酒言欢便轻轻巧巧地化解了,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唯一意料之中的便是远远望见坐在离沐天身旁的风陵面色变了变。
不过,显然这番话仅限于让敖印一时愣了愣,却诓不了洞悉世事的南海老龙王敖丰,只见敖丰缓缓放下酒杯,咳了两声,沉沉道:“若潇侄女多年不见,真是长大了,此番若回东海,记得替本王向令尊大人问好,唉,你小时我去东海看过你,那时候便对你说,人在世间,这正邪二字万万不可含糊,你可还记得?”
她自知敖丰这番话是在暗指敖若潇认了魔尊为师,与西海龙太子敖印不同,敖丰作为这大殿中年纪最长的尊者,便是墨堂神君也要敬他三分,当下她心念一动,放下酒杯,学着敖若潇的爽快性情笑盈盈道:“南海龙王伯伯的教导若潇时刻铭记在心,便是多年以后也不敢忘。”
她这番乖巧的打了个马虎眼,果然敖丰面色缓和了一些,只见离沐天亦道:“前辈,在下多年前便曾想过,倘若龙七公主将来能长居我这钧天城,或许便不至落人把柄,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长居钧天城?!”他话音刚落,未等敖丰回答,北海龙王敖真已然一惊,莫非这话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