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侍卫撞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胸口猛地一阵奇冷,不自觉松了松手。
陈晏做了个手势,军旗随之打出指令,千军万马同时勒停。
军鼓停住,万军寂然无声,长天厚土之间,唯有马蹄扬起的尘烟在静静地飘荡。
那黑衣侍卫扯着嗓子高喝道:“——我身边这位是谁,秦王殿下想必已经看清楚了!”
顾凭一袭白衣,立在城楼上。就算那吹毛立断的寒刃正抵着他的喉咙,他脸上还是一派从容宁静之色,风轻轻鼓起他的袍袖,令他看上去风流超然得不像是处在这生死一线的境地里,而是就好像在闲庭月下,安然地等着一个旧友前来赴约。
陈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一瞬,瞳心就红了。
赵长起纵马前行三步,厉声道:“顾凭是顾明成将军仅存的血脉,是陛下亲封的司丞!放了他,我们殿下可允你们活命之权!”
黑衣侍卫咧开嘴,放声大笑,大笑三声后,他喝道:“谢过赵将军好意了!可是顾司丞,不是我等说放就能放的!我们少主,与秦王殿下神交多年,也知道秦王的权弈攻伐之术,天下罕有敌手。他说,今日既是有缘,便与秦王玩上一局——”
“若是秦王肯退至榕城,这位顾司丞,我们自当原璧奉还;若是秦王执意进军——只要冠甲军往前踏出一步,我就只好来用顾司丞的血为这把刀开刃了!秦王殿下,落子勿言悔!选哪一条路,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顾凭感到那黑衣侍卫
的手在细细地发抖。
想来也是,能直面陈晏放开的威压而不变色的,放眼当世,恐怕也没有几个吧。
榕城距离这个地方,大约有百八十里,一旦退到那里,想再赶过来,那就起码是一昼一夜。这个时间,足够青君将远西城内残留一些的线索,都给收拾得干干净净。
顾凭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望着陈晏。
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来。
大约……是尘埃落定吧。
这人生到头,怎么可能了无遗憾?但是,能问心无愧就很好了。
来这一趟,回想起来,他确实也没什么好愧疚的。
这最后的一眼,他见到了陈晏。
也算有始有终了。
他牵起唇,对陈晏微微一笑。其实,如果可以给陈晏留下什么话,他是想要告诉他,这并非他的过错,只是人间世事,多有不可预料之缺。有时候,就算机关算尽,有些事也是强求不来的。比如长久,比如圆满。他虽然死了,却实在不想让这件事变成陈晏一生的暗伤。
可惜,话是留不下了,他只好就这么遥遥相隔着,对陈晏笑一笑。
刀刃抵在颈动脉上,他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喉头就能感到那锋利的压迫。
顾凭闭上眼,沉了沉呼吸,正准备撞过去——
“顾凭,你敢!!!——”
陈晏暴喝出声,同时挽弓搭箭,那箭镞几乎包含着魂飞魄散的恨意,狠狠插进那个黑衣侍卫的胸口,穿破血肉,从他左胸直直贯穿出来。
那人长刀霎时脱手,锵然坠地——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其他守在一旁的黑衣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住了,愣了一瞬后,他们纷纷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尖齐齐指向顾凭。
但是,为刚才那一幕所慑,他们虽然将顾凭围了起来,但是那刀还真是不敢碰到他的身体。
刚才那个黑衣侍卫中箭倒地的时候,一串血珠溅到了顾凭的身上。
他好像也惊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与陈晏对视着。
陈晏的眼睛宛如烧灼,近乎疯狂地死死地盯着他,无尽的惊怒和戾气在其中翻搅着,痛得他如同剜心裂骨。他的眸子里猝然划过一滴泪。
那眼泪没入马的鬃毛里,瞬间就没了踪迹。
顾凭像是被打中了,浑身一抖。
陈晏盯着他,眸子漆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那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所有撕扯的爱恨都在锁着他,孤注一掷地锁着他。
他说道:“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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