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涌泉对自己追星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她买了张光碟,是介绍韩国女星崔真实。她因为喜欢崔真实表演,又听说崔真实自杀,想弄通真相,看到光碟名字叫《崔真实》就买了。谁知放进去镜头上出现两只白屁股,在荧屏上演来演去,弄不清怎么回事。正好金生进门。金生也是外行,不明白白屁股演什么?两人研究半天,推断这是张黄片,挂羊头卖狗肉,盗用了崔真实的名字,真实的内容可能是同性恋在表演。钱涌泉、金生为此很得意,得意自己总算也看过黄片。共同的感觉是不好看,没啥看头。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看黄片,喜欢它什么?
钱涌泉将老余视为偶像,是喜欢听他聊。老余博览群书,退休前在“地方志办公室”工作。职业习惯,喜欢用文字和数字说话,引经据典,令人折服。
老余进门见夫妻两均不吭声,心想,明明听到河东狮吼,怎么变成“这儿的夜晚静悄悄”?难道自己老糊涂出现幻觉?还是肾气亏损,耳鸣得厉害?三个人均缄默不语,气氛有点尴尬。老余随手拿起茶几上书看,是《生命——民间记忆史铁生》,知道这本书应该是女主人钱涌泉在看,男主人金生口味偏重,喜欢鸳鸯蝴蝶派,尤其对琼瑶的书如痴如醉,像《心有千千结》、《窗外》、《我是一片云》、《几度夕阳红》……都是先看小说再看电影电视剧,常看得热泪盈眶,边看边用抽纸擦鼻涕,说琼瑶的片子看得他心跳到要休克。
还有,小报热点他也喜欢。有一次,老余见金生看小报看得“咚咚咚”一个劲朝地上跺脚,笑得前俯后仰,忙把头凑过去,看到小报上登一组照片;
有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参加诺贝尔和平奖峰会呼呼大睡;
有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到访乌克兰,在欢迎仪式上强吻乌克兰总统尤先科夫人,劳拉立刻吃醋;
有英国王储查尔斯妻子卡米拉前往儿童游乐场,当她撅臀亲吻一小女孩时。三岁的小男孩杰罗德刚好从她臀边经过,惨遭臀袭的杰罗德头被屁股撞痛了,边哭边揉着头走开;
有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造访伊拉克首都巴格达,新闻发布会现场五十米开外发生爆炸袭击,潘基文下意识闪躲,在讲台后蹲下身子。
有伦敦市长鲍里斯和志愿者一起在普利河清除垃圾,他在摄像机前摆各种pose后,突然被一个小洼绊倒跌进河里,志愿者用竹竿奋力将其从河里勾起。
小报上还有《动物和政客表情图》;普京头像猩猩,布莱尔头像只驴,卡梅伦头像只正狂叫的狗。
老余充分理解钱涌泉对老公不放心,金生如此热爱琼瑶,看多了非身体力行。老余又一想,不对,自己从来对言情小说不屑一顾,何以家里的老太婆也将自己当贼?女人都一根筋,有劣根性,把老公当嫌疑犯,自己当侦探。
老余问钱涌泉,史铁生书看过多少?钱涌泉听老余说起史铁生,立刻忘记了家庭矛盾来了劲,说:
“几乎都看过;《午餐半小时》、《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我与地坛》、《扶轮问路》、《奶奶的星星》……。史铁生是位巨人,他活到六十岁真不容易。他有‘先天性脊椎裂’,二十一岁发展成‘骨髓蛛网膜炎’,又说是‘多发性脊髓炎’,下肢瘫痪,之后便永远与轮椅为伴。再后来发展成肾衰、尿毒症。可想而知,一开始他想到死,是他的亲人、同学、朋友、社会对他的爱拯救了他,使他坚强的活下来。在经历了肉体与精神炼狱般煎熬后,他拿起笔,用心血诉诛文字,用才华成就篇章,成了著名作家。常人很难想像他写作的艰辛;臀部长着褥疮,肚子一侧有‘造瘘’,每星期三次透析,每次小时。透析虽然完成了坏死的肾不能完成的任务——滤去血液中的垃圾,同时也把血液中宝贵的营养当垃圾清除了。每次透析回来,他连脖子支撑头的力气都没有,人是软的。十几年透析,千万针戳在他手臂上,使他手臂鼓起个鸡蛋大的包,每时每刻都痛彻心扉。我以为,史铁生之所以能成就为巨人,有一位关键人物——他的爱人陈、希米。她就像爱神派往人间的天使,多年照料着病魔缠身,却笔耕不辍的史铁生。这本书中”钱涌泉指着老余手中的书:“有篇文章《高山流水海神游》,是史铁生挚友刘瑞虎写的。他写道:‘截瘫病人血液循环不畅,尽管精心料理,也难免由于磕碰和压迫导致时好时坏的褥疮,这是史铁生已经是残疾之身的最痛苦的顽疾。因为严重时他不能坐,也不能写作。截瘫病人造瘘后的大小便时常要别人帮助,对造瘘口的清洁更是时刻都不能松懈。这些都是希米日常的工作,无人可以代替。很多年来,铁生是不能自己翻身的,每天夜里希米都要为铁生翻身,十几年来,希米很少睡过一个整觉。为铁生清理大小便、清理造瘘口、上药等许多需要做的事,希米不光是去做就行了,更重要的是要想着,惦记着,一次也不能疏忽。铁生夜里会出许多汗,所以还要不断地给铁生擦澡。截瘫病人冬天很容易生冻疮,希米每天要为铁生洗脚。取脚盆、提热水壶、倒水再蹲下,还扶着一支拐杖,如铁生调侃着说过的:‘我们家两个人加起来才一条腿’。希米就用一条腿撑起来这个家。可她并不是一个全职太太,希米是个独立自强的女人,跟其他职业女性一样,她每天要上班,原来是骑自行车,后来升级为电动车。铁生总想为希米买辆安全点儿的车,因为希米骑两轮车摔倒过。有一次,说起车的事,铁生说:‘去买辆车吧,要不我们下午就去看看,正好瑞虎在这儿。’说这话的时候,铁生是歪着头,坐在床上,深情地望着拄着拐杖靠着床栏站着的希米。希米除了腿不好,其实是个漂亮的女人。我们每个热爱史铁生的人,都应该感激和热爱希米。”
金生听了老婆的话说:“你应该向陈、希米好好学习,学习她的贤惠、善良、能干、忘我、痴情。”
钱涌泉说:“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那次你喝醉了,吃进去的山珍海味快把你的气管赌实了。我费了多少劲帮你催吐。你吐得昏天黑地。那天如果我不在,你非憋死!我胃口浅,你吐我也吐。小时候有一次我妹偷吃了我妈买的宝塔糖,第二天她很随便地从屁、眼拉出几根煞白的蛔虫来。那镜头我永生难忘,至今不能吃面条。你那一吐,我至今闻不得酒味,怕酒这坏东西穿肠破肚害死你。”
金生说:“你以前对我好,有一说一。”
钱涌泉说:“你的意思,我现在对你不好了,是吗?”
“跟以前比,判若两人。”
“怪谁?怪你自己!如果男人的操守按甲乙丙丁评,你只能打丁!你这个操守丁怎么能跟操守打甲的史铁生享受同等待遇?”
钱涌泉对自己将金生划归为操守丁好得意,总算找到了适合安排他的位置,得意得笑起来。金生闷声不吭,没有反应。
“咦?你怎么不说话?哑了?”钱涌泉仍笑眯眯。
金生仍没反应。
“你默认了吧?承认自己是操守丁了吧!你自甘堕落于劣等地位,怎能怪我不善待你?”钱涌泉仍不依不饶盯着金生。
金生终于发话了:“凡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
“哈哈哈哈哈!都说你是礼拜六派,怎么看起鲁迅来?”
钱涌泉笑得脖颈一前一后,鸡啄米似的。
“你这话的出处我知道,是鲁迅的《论胡须》。鲁迅因为留胡子,个子不高,鲁迅书里没说,我猜还有个原因,是他剪了中国男人当年人人都在后脑勺长着的蝌蚪状辫子,被船夫误认为日本人,还夸他中国话棒。鲁迅说他不但是中国人,还跟船夫是同乡。船夫说,哈哈哈哈,你这位先生还会说笑话。鲁迅遗憾没随身带着家谱,又觉得即使带着家谱,家谱上也不像现在的身份证,有照片能验明正身。再说,即使带着家谱,家谱上有照片,日本人也会造假,正如今天二十块能买个刘德华假、身、份、证。鲁迅后又被人质询,你怎么学日本人,身子既矮小,胡子又这样。鲁迅当年作为一个不识世故的少年,曾愤愤地争辩:‘一,我的身体本来只有这样高,并非故意设法用洋鬼子的机器压缩,使他变成矮小,希图冒充。’日本人都矮,所以称小日本。‘二,我的胡子诚然和许多日本人相同,然而,我虽然没有研究过日本人的胡子变迁史,但曾经见过几幅古人巨像,都不向上,只是向外,和我们的国粹差不多,维新以后,翘起来了,那大约是学了德国式,你看威廉皇帝的胡须,不是上指眉梢,和鼻梁正作平行么?虽然他后来因为吸烟烧了一边,只好将两边都剪平了,但日本明治维新的时候,他这一边还没失火。’这些辩解大约要花鲁迅两分钟,还不解怀疑者心头恨!你怎么可以像鬼子!我们现如今熟悉的鲁迅胡子是一字型的,从《说胡须》中知道,他虽然没像威廉皇帝般吸烟烧掉一半,只能将两边剪平,是因为要学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胡子往上翘,是要有一种日本胶水涂抹的,那东西我估计像我们今天定型头发用的摩丝。鲁迅因为回国后买胶水困难,也就学了威廉皇帝,将胡子剪平。因为频繁而无效的辩解让鲁迅不胜其烦,所以,他总结,‘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我只是奇怪,我并没有三番五次将你规置在操守丁,你何以学鲁迅对付屁话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