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彦不记得那日他是怎么离开坟地的,他两眼空洞地在镇外的荒郊徘徊了很久很久,漫无目的走了大概一个日夜,直到他累得再也没法挪动两脚半分了,他才弯着腰钻进一户人家的后院,趴在花丛里藏好身子,然后便合上了双眼。也不知睡了多久后,阵阵食物的香气,唤醒了他过饿的肠胃,在他腹里响起了阵阵腹鸣扰醒了他,他微微睁开眼,抬起头往花丛外看去,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女孩就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正秀气地吃着刚出炉的烤饼。被那香气诱得满腹饥虫的严彦微微动了动,造成了花丛间的枝桠一阵轻响,女孩蓦地循音看过来,一眼,即瞧见了躲在其中的他。她先是被他吓了一大跳,但在走上前来拨开枝叶大致看清他的模样后,她没有叫嚷,也没唤人来,她只是扬起一手作势要他躲回原处等等,接着她便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溜进厨房里拿了一个大碗,装盛了满满的饭菜后,又装了一壶的水,这才偷偷摸摸的溜进院子里来朝他招招手。严彦却动也不动,等不及的她见他迟迟都没个动静,她索性将手上的东西都拿去了院外的柴房里,再奔回院子来吃力地拉起他,扯着足下似重有万斤的他一块躲至柴房里。将柴房门扉掩上后,她伸手拉他坐下,奉上碗筷给他,便静静的坐在他身旁看他狼吞虎咽。近一个月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严彦,麻木地嚼着口中的饭菜,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随着热呼呼的食物下腹,在他空旷的脑海里,片段片段的过往也一一浮上,他颤抖的双手几乎捧不住大碗,因他想起了这阵子来所发生的一切,亦想起娘亲和弟弟的死,尔后,颗颗再也锁不住的泪水滴落进他的饭菜里,他缩着身子,边吃边将那些泪水都顺着筷子咽回他的腹里去……泪眼蒙眬中,他只记得,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孩,一手拿着绣帕,安安静静地替他擦去满面的泪痕,一手,则在他背后轻轻拍抚着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自那日之后,严彦就在那儿住了下来。收留他的女孩名叫云侬,她爹则是这镇上有名的镖局之主云天,经她告知他的来历与经历过何事之后,那时云天在看向他的眼神中,明显地带着浓浓的不舍,而后便二话不说地收留了他。栖身在镖局里的严彦,在身子好些后便接受了云侬的提议,在镖局里打起零工,有时工作做完了云天见他在后院闲着,也会带他到堂前与那些镖师一块练练拳脚。过了数月,云天发现他的功夫基础并不扎实,索性将他从头教起,顺道再教了他几套拳法,一副俨然将他视为关门弟子的模样。镖局中的日子,虽然挺忙的,但也不是没有收获。严彦偶尔在云天接到镖后,也会跟着云天一块上路,亲自体验护镖的过程。跟随着云天走了几趟镖下来后,严彦发现,云天他不但是镖局之主,他在暗地里还是个走江湖的掮客,平日里除了护镖之外,也私底下做些中介起那些杀手一些杀人买卖。后来,严彦陆陆续续听到了关于他师门的事,听说那位宁公子,一直都安然无恙地在慕城山上待着,年前还晋升成了内院弟子,看样子,掌门师父还真是有心要扶植这位赞助慕城派的大金主之子……年纪比他小两岁的云侬,全然不知生性沉默的严彦究竟在想些什么,身为掌上明珠的她,每日每日,就是开心地对他笑着,一心只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曾经历过的阴霾。她时常在他得空时围绕在他的身边,不是对他说说笑话,就是又偷渡厨房大婶煲的汤给他喝。她老是叫他木头,说是因为他这人看上去木木呆呆的,加上又格外不喜欢说话。严彦由着她,任她喜欢唤他什么就唤他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希望这个善心的小姑娘能每日都这么开心就好。十三岁那年的深秋,严彦考虑了许久,独自找上了云天,告知云天他想从事杀手这一行的生意,央请人脉广阔又身为掮客的云天能为他介绍门生意。然而云天听完了他的话便紧蹙着眉心,毫不考虑地拒绝了他,并要他从此打消这个念头。可严彦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过阵子后,他改而找上了自小就跟着云天四处随镖行走的云侬,求她给他介绍门生意。那时的云侬,年纪尚小,又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长久以来她对待严彦的态度便是一味地纵容,举凡能满足他的,她都不吝于去实现他的愿望,因此当他这么开口要求时,不知轻重的她也没多加细想,便擅自自她爹所承接到的生意中,找了一笔看似最简单也没什么难度的小买卖。可她事前并没有预估到,事后严彦必须得付出什么代价。那笔买卖,成功是成功了,但是返家归来的严彦,腹上被人捅了深深的一刀,不知对方早已聘雇了数名保镖的他,就这么拖着血流不止的身子倒在她家后院。半昏半醒中,严彦因胸前的一片湿意而张开了眼,就见向来总是笑得如雨后初晴般的云侬,跪趴在他床畔直掉着泪。“别哭……”他对眼泪很没辙的。早就被云天痛斥过一顿的云侬,泛着泪,自责地瞧着他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你不可以死……”“好,我不死。”严彦费力地伸出手揉揉她的发。由得他说不死就不死吗?伤得这么重,拖了这么久,请来的大夫们个个都说没把握了,云侬恐慌地看向他的伤处,愈想愈是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后悔,如她爹所说的,她这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她怎可以事先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清楚,就擅自作主替严彦介绍了买卖?严彦今日会如此,全都是她亲手造成的。她不禁感到懊悔万分,她怎么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他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练过一两年功夫的半调子而已,她爹骂得没错,莽莽撞撞地就为他接了那买卖,简直与推他入虎口要他去死无异。在云侬的泪水都濡湿了他的衣襟时,严彦叹息地抚过她红肿的眼帘,轻轻拭去她眼角犹悬着的泪。“别哭,这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什么都答应你,所以不要哭了……”早知她会成了个泪人儿,他说什么都不该不加考虑就央求她这事了。几个月后,当严彦的伤况好转时,云侬拿了本秘籍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严彦不解地看着放在他手中,那本泛黄破旧的书籍。“日后要给你练的。”他扬起眉峰,“哪来的剑谱?”“我向我爹买的。”整整缠了云天十来日后,云天总算是败在她的缠功下,收下了她存了多年的私房钱,从箱底挖出了这么一本听说是某位已仙逝的用剑高手所著的奇书。“为何要买?”好端端的,她没事拿这来给他做什么?“……我不能害了你。”她顿了顿,微微垂下了头,两手直揪着自己的衣袖。严彦迎上她自责的目光,“小侬,你从没害过我。”他没想到她一直都把那事放在心上,且深深地认为是她的考虑不周详才害得他如此的。她却向他摇首,怎么也走不出因她的无知而害他差点枉送性命的这道坎。“听我的,把它练好来,好不好?”只要他能练好这一套剑法,让他的身手更上一层楼,那么往后,也就可以替他避开许多危险了。瞧着她那副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的模样,严彦的心头登时觉得暖洋洋的,他小心地握住她白嫩绵软的小手,感觉像是在心上搁放了件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好。”云侬不忘向他嘱咐,“从今日起,你要多吃点,你的身子要快点好起来。”“好。”“只要你功夫大成了,往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你或是伤害你了。”她打听过了,她爹那一箱藏在床底下的武书,全都是她爹二十多年来天南地北四处走镖时,特意寻来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