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起一只鱼缸,指着某处,为自己的突然造访做了个解释:“你不是说想亲眼看看桃花水母吗?这就是。”
她这才想起,某日他跟他们聊海边的见闻,提到他老家渔寮的海里有“水中国宝”桃花水母,他曾亲眼见过。那天,她问了他很多有关桃花水母的事情,比如那水母多大,是不是真的像一朵桃花。他详细地一一作了答,末后见她一脸向往,便豪爽地承诺若是再见到桃花水母,一定抓一只回来给她看。
没想到他还记得,而且真的带了一只回来。
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可遏止地剧烈一动,然后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她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些别的什么,但没有,什么情愫也没有,一如往昔地清浅明亮。
他比她晚熟,她注定要等。
那可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她一直等、一直等,等他长大,等他成熟,等他可以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她。
十五岁那年,他们在镜海重逢。他终于在漫长的时光里长成她期待的样子,她在海岸边望着他缓缓走近,用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扑进他的怀里。他被她的热情吓得退后一步,最后试探性地将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尹青蕙的回忆。风浪越来越大,船上的他们几乎无法站稳。祁遇川的小艇更加无法承受,随着风浪剧烈起伏起来。
祁遇川在呼啸的风浪声中高声疾呼:“快返航!有什么事回陆地上再说!”
尹青蕙紧紧抓着栏杆,勉力站稳身体:“我不走,风暴来了,我们就一起死。”
她话音刚落,一排大浪如连山、如喷雪般朝他们拍下,手脚被缚、无法借力的辛霓被强烈的冲击力猛地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甲板的护栏上。
“阿霓!”祁遇川惊呼一声,他慌了神,口不择言地对尹青蕙怒吼,“你疯了?你要疯自己疯,要死自己死!不要拉着无辜的人陪葬!”
他的话犹如点中了尹青蕙的死穴,她的脸“唰”地白了下去,身体呈现出麻木的僵硬。片刻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从她内心深处翻腾起来,她扭头看向角落里的辛霓,红着双眼说:“我不会死,应该要死的人是她。”
赵彦章在她眼色的指使下,将辛霓从地上拖了起来。他恶狠狠扼住辛霓的脖子,将她死死压在船头的扶栏上。
辛霓被扼得满面通红,眼泪纵横。她无比悲怆地望着行凶的赵彦章,他一点也不为所动,木然拿捏着那个让她痛不欲生,却又不会窒息而死的分寸。辛霓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小时候听“太傅”讲过一个“魂善魄恶”的故事,那故事说人类的魂是善良的,魄是邪恶的,一旦灵魂散去,人就会受魄控制,成为无恶不作的行尸走肉。目下的赵彦章和尹青蕙都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他们只是一对住在人类身体里的邪魄。
那一霎,祁遇川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伸手探进救生衣左襟,从里面拿出一只警用肩咪,按下启动按键。
尹青蕙努力克制住面部的表情,一字一句说:“你还是报了警?”
“我原本给你留了余地,但你不给我们余地。警方那边已经收到定位了,你们逃不掉。如果你放了阿霓,我可以放弃追责,否则……”
尹青蕙无声地笑了起来,她转向辛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亲手将她从赵彦章手里接过来。她迫使辛霓转身面向大海,然后按着她的脖子一点点向下施压,逼她直视脚底的惊涛骇浪。
远光灯下,深黑的海面上卷起无数个碗口大的小漩涡,海面像一片正在转动的大型绞肉机。辛霓心惊胆寒地望着那片深渊,如梦初醒般睁圆了双眼。她一边扭动挣扎,一边哀声道:“尹青蕙,你醒醒!你这样真的回不了头了!”她心知女人一旦疯狂起来就会丧失底线,转而大喊赵彦章的名字。她鼓足劲一声接一声大喊,像在为他喊魂,然而那声音刚发出来就被雷鸣般的涛声吞没。
这时,她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她全身发抖、心慌气促。身还未死,却有了濒死前的窒息感。
尹青蕙安静的目光落在辛霓有些扭曲的脸上,她用一种近似梦呓的、自我催眠式的语气说:“阿霓啊,当了半世大小姐,姻缘若还美满,是要短命的。”
顿了顿,她说,“海里面真的很黑很冷,你很快就要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托举着辛霓的力量撤去,辛霓整个人直直地朝海面飞坠而去。伴随着“轰”的一阵巨响,辛霓跌进了沸腾的海里。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海底拖去,海水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体里倒灌,她的眼球和耳膜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刺痛,从未有过的惧怕驱使她猛烈挣扎。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她不能划水,只能借助腰腹的摆动往上游。八九秒后,她在浮力的托举下冒出海面,新鲜的空气钻入她的口鼻。她贪婪地呼吸,刚睁开眼睛,一道海浪劈头盖脸地朝她拍下,她头脸一麻,半晕厥地再度沉入海中。
就在这时,一双手有力地截住了她不断下沉的身体,挟着她往海面游去。浮出海面后,辛霓剧烈地咳了半天,方才把肺中的水咳出。她睁开充血的眼睛,望着祁遇川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哭起来。祁遇川什么都没说,一手紧紧裹挟着她,一手奋力划水。浪头越来越高,最高的那一波足有几层楼高,整个海面都像被翻卷了起来。祁遇川回头望了眼辛霓:“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