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深呼吸,字正腔圆地解释。“谢兄没接触过姑娘,公主久居深宫,应当也没接触过男子;谢兄生的好看,殿下日夜相处难免春心?萌动,不懂得这并不是两心?相悦。”他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看谢洵。谢洵罕见地没反驳,给他倒了?一杯茶。卫疏深受鼓舞,一口?饮尽。“在?这种情况下,谢兄你比公主年纪大?,又从未动心?,难道不该承担起年长者的责任么?要慢慢地把公主引回正路才行?。”谢洵皱眉,他孑然一人,候府没有姊妹,更不知该如何相处,直白地问,“该如何引?”卫疏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说。“首先?你应当对公主好,关心?她;其次么,我觉得谢兄应当大?度一点,你们既然早晚要分道扬镳,现在?就该着眼于公主未来的夫婿,公主遇见更好的郎君,自然不会再执着于你。”其实卫疏心?里对这番说法?也无甚肯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旁的兄长对妹妹都是这样的做派,所以他这样说肯定也不算错。谢洵同卫疏在?此处耽搁许久,终于听见了?勉强合心?的答案。元妤仪在?外人面前稳重?坚韧,实则性子娇俏活泼,又确实比他年纪小些,现在?当妹妹养,也不是不合理。对公主好是他的分内之事。至于后者,还有待商榷,他们现在?表面上还是夫妻,在?外人面前依旧要维持举案齐眉的现状,待尘埃落定,和离最?快也得三年以后。这三年里,他不想也不必替她物?色夫婿。他或许还能与她恢复从前的关系。这样想着,谢洵的心?绪平静下来,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期待。樁茗馆外是正对北城门的青雀街,方才外面还很安静,现在?却仿佛炸了?锅,人声?鼎沸。卫疏最?喜热闹,一骨碌站起来,凑到支摘窗前,伸着脑袋往外瞧。他的目光从北往南挪,一眼便看见为首的高大?男子,一身玄色甲胄,长发高高束起,端坐在?赤红骏马上,剑眉星目,爽朗清举。身后的士兵同样身着重?甲,旌旗飘扬,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祁”字。卫疏啧了?啧嘴,随口?道:“呦,真是稀客,安国公家的祁小将军居然回京了?,我还以为他会在?北疆那种偏僻之地守一辈子呢。”安国公是上京赫赫有名的铁血人物?,一生征战沙场,膝下三子,长子和次子都跟在?身边,镇守北疆,是真正的将门。然而?五年前先?帝病情恶化,北疆蛮夷攻势加急,重?金买通大?晟军营士兵,安国公父子三人皆身陨沛川,命丧沙场,尸骨无存。噩耗传至上京,安国公夫人季珮携幺子祁庭披甲上阵,肃正军纪,揪出了?内鬼,三年前祁家神武营杀至沛川,大?获全胜。为安国公父子报仇雪恨后,季夫人了?无生志,换了?麻衣,横剑自刎。祁庭字宴淮,是安国公夫妇仅剩的血脉。卫疏似想起什么,又笑道:“诶,谢兄,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祁小将呢。”谢洵困守宣宁侯府,谢侯和王夫人对他的管制并非一般的严苛,再说了?祁庭五年没回京,所以卫疏觉得,他其实不大?可能知道此人。青年依旧坐在?原地,拿起帕子将方才烹茶的手指擦拭干净,语调平缓,“武艺高强,行?军诡谲,颇有安国公遗风。”卫疏一惊,怎么连这也知道?他平日困在?侯府,谁跟他说的?真是看不出来,平时不显山露水,原来是都埋在?心?里。其实不是旁人讲解,是谢洵自己?打听到的,起因不过是那日听公主身边的绀云打趣。“殿下养面首不若找祁小将军。”上京只有一个祁小将军,他本人虽不在?京城,可越神秘的人,传闻便越多?样,越详细。先?帝年少时,安国公的父亲曾任太子太保;祁庭的母亲出自汝南季氏,与先?皇后是旧识,两家情谊最?为深厚。祁庭可自由出入皇宫,与彼时的靖阳公主情深意笃,是当之无愧的青梅竹马。谢洵面无表情地递给传消息的人银子,听着关于那位祁将军的一点一滴,他甚至在?各种消息中听到了?惋惜之语。“若非公主匆匆嫁给了?驸马,她与祁小将军定是天作之合的良配啊。”谢洵皱眉反问,“驸马并非良配么?”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公子不懂,这半道上定下的情谊哪里比得过多?年的旧识呢?依我看,还是祁小将军更般配些。”谢洵乍听此言,心?中发堵,只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他还没见过祁三,已经有些厌烦他。卫疏见谢洵一言不发,收回震惊的目光,点了?点头,重?新?往喧闹的窗外看。忽而?,刚才还沉着脸的祁小将军展眉一笑,整张脸鲜活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卫疏好奇地伸出半颗脑袋去?看,不远处街口?露出一个人影。少女胯下一匹毛皮油亮的黑马,窄袖里一双纤白的手勒着缰绳,满头乌发梳成单螺髻,只是半张脸隐在?面纱下,看不清容貌。卫疏认不出来她是谁,只嘟囔道:“都五年了?,上京居然还有姑娘来迎祁庭这小子,艳福不浅呐,怎么没人来迎迎我……”谢洵只听了?他后半句,便随口?道:“听闻季小姐两年前守完孝,便赶去?了?通州,应当也和祁将军在?一处,你不去?迎接么?”“就那姓季的?我才不去?,家里老爷子背着我定下的亲事,我可不认。”卫疏翻了?个白眼。两家祖父定下的娃娃亲,季家远在?汝南,谁知道那季浓是人是鬼,生的高矮胖瘦?卫疏自诩风流人物?,最?怜爱能弹会唱的娇软美人,这种巾帼娘子,他巴不得敬而?远之。然而?谢洵的话终究是起了?作用,卫疏嘴上不稀罕,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在?人群中张望着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那边谢洵琢磨了?一圈他的话,猛然生出不妙的感觉,语调冷漠,“卫疏,你刚才说接祁庭的是谁?”卫疏没动,“就是一个姑娘啊,瞧着身影是个美人,可惜蒙着脸……”他还没说完,原本坐着的青年已然凑过来,站在?支摘窗边,顺着人群去?望。卫疏稀奇,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谢洵也凑过来打听,乐呵呵地伸手去?指,“瞧,就是那个,啧啧,谢兄我同你说,这必然是个顶漂亮的女郎!”卫疏说得正起劲,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转过头果然对上一双浸满寒霜的瑞凤眼。他浑身打了?个寒噤,目光在?谢洵与那女子的身上来回梭寻,又联想到和祁庭交好的女子,蓦然闪过一个不好的猜测。卫疏试探着问道:“谢兄,那人不会是公主吧?”不会吧,真那么巧?!这边两人还冷战呢,靖阳公主看起来已经释怀,还特意出来迎接打了?胜仗的祁小将军。卫疏悄悄扭头再看一眼。公主虽蒙着面纱,但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谢兄方才说的怄气啊。反倒是这个谢兄,一张俊脸罩了?几层阴云,瞧着吓人,更像受了?委屈,自己?怄气。街上两个人已然碰上头,纵马并肩而?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卫疏连忙去?看。赶来的年轻女子身穿一袭浅金色轻甲,乌黑的长发结成小辫束在?发顶,额前覆一道小麦粒抹额,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速度宛如疾风。卫疏懊悔至极,偏偏没看清那人的脸。军营中女子本来就少,她穿的好,远远看着就觉得肯定能打,必然是季浓无疑。季浓同卫疏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毕竟卫疏从未见过身披甲胄,腰佩长剑的巾帼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