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打落水狗啊!
这里面,有想撇清的,有想建功的,有想出风头的,有想挟嫌报复的,还有……想&ldo;不打白不打&rdo;的。
昨日之大江南北为张公含泪祈祷,今日之义愤填膺诉权臣斑斑劣迹‐‐这中间,无须进行反省,瞬间变脸。确实没见有什么人忏悔。
万历仍在放纵言官拆毁往日的大厦,快感当前,日日有惊喜。他根本没考虑,今后的施政走向与新格局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万历十一年三月,在杨四知打响倒张第一枪后的三个月后,万历下诏宣布,追夺张居正所有官衔,包括上柱国、太师兼太子太师的荣衔,并革去其子张简修锦衣卫指挥同知职。到八月,再夺张居正&ldo;文忠公&rdo;谥号。
昔日本朝第一大臣,在地府里被剥夺成普通老百姓了。
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弹冠相庆吧,弟兄们。
张四维的门生李植再次站出来,揭发张居正有&ldo;篡逆&rdo;之心,&ldo;即斩棺断尸,尚有余罪&rdo;,其言辞之激烈,登峰造极。他还与江东之等勾结起来,一唱一合,交章弹劾吏部尚书杨巍等人是张居正余孽。他们这样丧心病狂,意在兴起大狱,搞死一批人。
声讨的规模又上了一个台阶,进入了&ldo;后现代&rdo;的荒诞阶段。
有人揭发,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曾于张居正死后,以名琴七张、夜明珠九颗、黄金三万两、银子十万两贿赂冯保‐‐可是抄冯保的家,并未抄出这些东西来。
有人检举张居正家有银火盆三百个、张家几位公子胡闹打碎的玉杯玉碗有好几百只‐‐这怎么可能?除非张居正想退休后做古玩生意。
有人控诉张居正在归葬途中,五步挖一井,十步盖一庐‐‐信不信由你!
大量这样的奏章堆在万历的案头,每一件,都需要有个批示。
万历终于发火了。
他要开展他自己的新政,不想再看到乱哄哄。
为此他接连下诏,说了如下的一番意思:
先前权奸当道的时候,科道不置一词;等到罪人已被逐斥,又纷纷攻击不已,实在有伤国体。言官论人,就应该实事求是。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不分人品的高下,动不动就肆意诋毁,弄得大臣人人自危,成何体统?奸党现已斥退不少了,今后要为国家爱惜人才,讲究&ldo;和平之道&rdo;,再有违旨追究往事的,定重治不饶!
他终于知道,逞一时之快是没有用的,毫无建设性。大家不过都是在唱道德高调,以泄私愤而已。
万历是个执拗的人,不知他后来是否后悔过&ldo;倒张&rdo;。这个运动,是他自己放弃了一个道德制高点,自己把自己降为曾受坏人蒙蔽的君主,成了在这次运动中唯一不得不做&ldo;忏悔&rdo;的人。
倒张是很痛快,但万历没想到,这无疑是一次自污行为。
张居正已经走了,昔日的桎梏已消失,前首辅的身后名声是无害的,何不继续打他的旗号,在原有的政治轨道上推进。必要时也可做大幅度修正,甚至口喊前进而倒行逆施也不妨。这样做,不仅自己昨天正确,今天也正确,又何乐而不为?
放弃现成的合法性不用,非要否定与自己脱不开干系的过去,以取得新的合法性,不是多此一举么?
过去局面也曾经乱过,但张居正是个镇得住外廷的首辅。君臣俩一唱一合,乱局很快就能弥平。
而现在,张四维不具备镇住全局的能力,且还在和皇帝斗心眼,乱糟糟的局面需要万历一个人来对付,不胜其苦。这不是正合了中国的&ldo;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do;规律了么?
在倒张运动中,&ldo;三百银火盆&rdo;之类是信口开河了,一旦查不到东西,谣言会自消自灭。可是,有一件事,是铁案如山的,人们至今记忆犹新,它被适时翻了出来‐‐
这就是&ldo;废辽案&rdo;!
这件案子,在万历六年的时候,刘台在弹劾张居正的奏疏里就曾提到过一次。那时张居正如日中天,大家也没敢多想什么。
这一次,最先翻起这旧账的,是兵科给事中孙玮。他于万历十年十二月就紧随杨四知之后,弹劾原福建巡抚劳堪秉承张居正之意,于隆庆年间将秉公调查辽王案的刑部侍郎洪朝选下狱逼死。
万历看后,只把劳堪罢官了事,并未追究张居正在其中的责任。他大概不想利用一个废掉的藩王做什么文章。
到了万历十二年,洪朝选的儿子洪竞上疏,字字泣血,要求惩办冤案的制造者。都察院副都御史丘橓也上疏,提到了应该对劳堪定罪。
万历仍未同意,只叫法司去查,看已故侍郎洪朝选还有什么遗漏的冤枉没有。
所谓废辽案的余波,本来就到此为止了。可是,冷不防却跳出来一个云南道御史羊可立,无中生有,诬陷&ldo;已故大学士张居正隐占废辽府第田土&rdo;。
还是废辽案,但是攻击角度变了,变成了经济问题。万历有了点兴趣,命湖广抚按核查。
看来这问题有所松动,怀恨多年的辽王家属也开始发动了。辽王宪节早已死掉,他的次妃王氏呈了一本,要求调查&ldo;大奸巨恶&rdo;设计陷害亲王、强占王坟、霸占产业、侵夺皇室的罪恶。这个奏本,是要全面地翻废辽案。里面还特别提到了一句,即:辽王家财&ldo;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