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就是属于较聪明的那一类的。他说:&ldo;古之理财者,汰溢浮而不骛厚入,节漏费而不开利源。&rdo;
什么意思呢?把你的臃肿机构减一减,把你的奢侈开支压一压;不要想着怎么从老百姓那里弄到&ldo;厚入&rdo;(很多很多的钱),尤其不要变着法地&ldo;开利源&rdo;(新增收税收费渠道)。
张居正对一些官员的麻木不仁尤其不齿‐‐应该为百姓做什么,一窍不通,但是对如何从百姓身上弄钱,却有超常天赋。嘉靖年间,因国用不足,朝廷在江南一带加赋,地方各级官员趁机多征(公私兼顾),民不堪其苦。当时请假在家的张居正,目睹民间疾困,就曾说过:&ldo;欲物力不屈,则莫若省征发。&rdo;
官员们要是互相比着看谁征的税多,那百姓还能喘得过气来吗?
究竟是以征税多为荣,还是以征税多为耻,就看这把尺在谁手里拿着了。
大明帝国的钱为什么老是不够花?《明史》上说:&ldo;国家经费,莫大于禄饷。&rdo;也就是养官和养兵的花费太大。明中期以后,官俸的支出有时甚至占全年财政开支的30。
官多,花费当然要大。洪武年间,设立官职还比较实事求是,务求精简,全国的文官只有5000多人。到后来,当官成了一种优越的生存方式,可以靠着当官过上好日子,人人就都想往里面钻。冗官冗员像泡沫一样疯涨,文官到正德年间就涨到了2万多名,百年间增加了3倍。
明朝的武官就更不得了。武官因为是世袭制,子孙后代只要通过了考试,国家就得授官。编制满了怎么办,只好添加大批无实职的带俸武官‐‐反正得养着。明初武官有28000人,到正德时猛增至10万。
这样多的官,有什么用?没用。朱老皇帝的时候,官员数量少,机构简单,但是&ldo;当时政无不举,令无不行,事妥民安,未尝失误&rdo;(徐恪《修政弭灾疏》)。如今疆土未扩大,人口未增加,倒是官员繁殖得快。&ldo;况一官之来,有一官之费。食有俸粮,居有廨宇,一分一毫,皆取给于民。&rdo;(《明会典》)
除了官员的工资,老百姓还要负担官府的大量劳役‐‐给官员当皂吏(勤杂工)。多半官员使役的人数都比规定的要多,有时一个官要用七八十人服务。老百姓连干自家活儿的时间都没有了,甚至&ldo;一家当服役,一户遍三四处&rdo;(《成化实录》)。最极端的例子是&ldo;朝为轿夫矣,日中为扛夫矣,暮为灯夫矣。三夫之候劳未已,则又为纤夫矣&rdo;(顾炎武语)。这还让不让人家活了!
明朝的宦官,也是一群能吃的蝗虫。史载,南京守备太监一人上任,允许带家人、兄弟、子侄一百多人到任,全部由国家供养。真是&ldo;阉了我一个,保障全家人&rdo;。到嘉靖年间,大明的宦官已经达到12600人之数。这么多人,国家要从头管到脚,每年光吃米就要吃掉6万石,另外还要领走俸米15万石。
这么多的官,怎能不把国家吃穷?国家又不是生产机构,最后的负担还不是落在在老百姓身上!
嘉靖皇帝登位之初,脑袋还算清醒,他说:&ldo;今天下诸司官员,比旧过多。我太祖初无许多,后来增添冗滥,以致百姓艰窘,日甚一日。&rdo;这还算句人话,可惜他后来越来越糊涂。
隆庆年间,朝政初现清明气象,徐阶、李春芳和高拱都曾进行过一定规模的缩编。但反反复复,割了的韭菜又长,共净裁28个职位,效果不很大。
张居正当国,下手的力度就大了。首先是对南京的闲衙下手。国初,成祖迁都北京后,在南京留下了一套与中央机构大致相仿的留守机构,这就是明代独有的&ldo;两京&rdo;制度。不过南京的所谓六部九卿,有高位而无实权,多半是养闲官的。张居正指示吏部,南京官职如果出缺,&ldo;非紧要者,不必一一推补&rdo;,以&ldo;虚其位&rdo;而达到了裁员的目的。
俺答封贡后,外部威胁解除,军政大事减少,张居正认为解决冗官的时机已经到了,于是开始了大规模的精简机构。万历八年十月,他令吏部遍查两京衙门,&ldo;有冗滥者裁之&rdo;。随后,大检查在各省也渐次铺开。万历九年正月,裁两京户部侍郎以下156个职位,同年还裁撤郧阳巡抚、顺天巡抚、湖广总兵等地方高级大员职位。&ldo;江陵柄政&rdo;十年间,除去后来又增加的,部、院、都抚共净裁215个职位。
万历九年,裁去各衙皂隶编制194名,加上因裁官而无形中裁去的皂隶编制,等于当年共裁减皂隶622名。当时每个皂隶的劳务。每年需要约30个丁壮轮流无偿负担。这就等于一年减少了18000多丁壮的徭役。
经张居正的厉行裁减,大明的全国官员总数,大大减少了。万历初年文武官员的总数究竟是多少,史籍上没有统计资料,后来有人估计比正德时约减少了20以上。即文官减少了5000人以上,武官减少了17000人以上。文武官员总数从12万余人压缩到98000人以下。
张居正裁减冗官,为国家省了俸饷,为老百姓大大减轻了徭役负担,上与下都还是高兴的。但是,你夺了人家的金饭碗,也就是触犯了利益集团的利益,这是要老命的事。此举在部分官僚中所引起的怨恨,于江陵柄政期间也不断在积蓄,形成了对新政的阻力,并在张居正死后爆发了出来‐‐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