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这个官,是六部首长中地位最高的,俗称&ldo;太宰&rdo;,主宰一切官员的命运。首辅弄不好是辖不住他的。到后来的万历年间,首辅地位略跌,吏部尚书就完全不听首辅的了。
高拱回来,以大学士兼掌吏部事,这在明代是破例,非常少见。因为这样一来,该大臣的权力就太大了,大政方针和人事考核任免全在一个人手里,要是把江山给颠覆掉了,皇帝也有可能还不知道。
但隆庆百分百地相信高老。我就这么用他,天下人你们就看着吧,这就是我的擎天巨柱!
至于张居正如何对待高拱的复出,恐怕很难以猜度。他是一个日夕忧虑国事的人,看问题往往看大局,因此期待的成分大约多一些。
在高拱刚回来时,他在给一个地方官的信中说:&ldo;喜高老起用,素在同心,世事尚可为也。&rdo;他没忘记,这是他一生中仅见的一个与他气味相投、旗鼓相当的人。
后来在共事了几年后,他在对高拱贺寿时说:&ldo;即余驽下,幸从公后,参预国政,五年于兹,公每降心相从。&rdo;像我这样的低劣之才,有幸跟着高老您参与国家大事,五年来(实际只有四年多一点)您老总是放下架子跟我交往‐‐这当然是客套话,但多少透出,他还是很感激高拱给了他一个施展的机会。
待高拱死后,张居正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评价就更高了,达到了&ldo;生死之交&rdo;和&ldo;虽子弟父兄,未能过也&rdo;的高度。人死了,生者自然是其言也善,但他感念高拱的一份同僚之谊,还是真实的。
相比之下,他对李春芳、赵贞吉之类的书生宰相,则嗤之以鼻。他后来在万历初年回忆,隆庆四年一次&ldo;北虏&rdo;犯蓟州,京城戒严。堂堂金銮大殿之上,朝臣们就研究起如何守城的技术问题来了。赵贞吉甚至私心庆幸有敌人来犯,以证明不按他的主意整军,就没有好结果。首辅李春芳呢,不知所措,控制不了会议局面。大家七嘴八舌,提出的措施都极为可笑。最后敌人连影子也没来一个,京城防守了一个月后,解严了,白白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
很难以想象,当时地球上最大的国家,竟是由这样一群废物在管理。一次小小的边境战役,就闹得中枢乱了套,还有脸说什么天朝上国?历来,只有主政者如虎,国家才能虎虎有生气。主政者若是如绵羊,国家就等于置身于狼群之中,你就是喊一千遍&ldo;公理在上&rdo;又能奈何?
基于这个背景,张居正对高拱的回来,是忧是喜,就不难判断。即使高拱是虎,也暂时威胁不到他张居正什么。在隆庆一朝,高拱根本不屑于向张居正下手。他们虽然同气相求,但政治份量并不在一个等量级上。
真正感到忧虑的是徐阶。他素来知道高拱是个眦睚必报的人,当年拱掉高拱确实是做得狠了点儿。
徐阶的三个公子在乡里胡闹得够了,也遇到了大麻烦。铁面清官海瑞,于隆庆三年六月任应天巡抚,开始清理大户兼并民田事宜。他脖子一挺,放出话来:&ldo;法之所至,不知其为阁老尚书家也!&rdo;巡视所过之处,向他告状,自诉被乡官夺了田产的老百姓,竟然有几万人!
海瑞平日最恨的就这个,你肉山酒海的我管不了,居然还不让老百姓吃口饭!于是,他&ldo;力摧豪强,抚贫弱;贫民田入富室者,率夺还之。&rdo;(《明史•海瑞传》)这景象我们现在很难想象:一群穿制服的公差,如狼似虎地闯进大户家,掀桌子,抖手拷,勒令退田‐‐这实在是超越了人们的&ldo;常识&rdo;。
徐家三位公子急忙向张居正写信告急。张居正回了一封意味深长的信,他说:&ldo;群众情绪近来是比较厉害,等海公到了你们那里,我当写一封信给他以委婉疏通。至于师翁,他年纪大了,可能会受不了这场面,你们千万要日夜好好保护。&rdo;然后是一句很含蓄的警告,&ldo;事有可了者,宜即自了之。&rdo;不要给自己带来后患。
言之凿凿,你们听不懂就算了。
不管张居正是如何赞同海瑞的做法,老师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高拱&ldo;复辟&rdo;以后,张居正得知徐阶终日惶惶,还特地去信嘱咐后任的应天巡抚去登门安慰一下。至于前任海瑞嘛,&ldo;其施虽若过当,而心则出于为民。&rdo;他退田是为了老百姓。老百姓不容易啊!知道吗?&ldo;霜雪之后,少加和煦,人即怀春&rdo;,你总要给人家一点点温暖呀。
应该说,张居正在处理这些事上,原则与人情都照顾到了,无可挑剔。
不出徐阶所料,高拱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前徐大相国的所作所为。高老只有一个原则:一切反其道而行之。明朝的官官相轧,好像世世代代都是这一个原则。
你徐阶启用的人,不论好赖,我通通给你拿掉。你徐阶逮捕了许多方士,说他们制作假药害死了前皇帝,我就偏要为他们说情:&ldo;先帝晚年有病,毕竟是善终,不是暴卒。说先帝为方士所害,天下后世将怎么看待先帝?我高某请求法司改判!&rdo;
他把徐阶赖以立足的根基《嘉靖遗诏》全盘推翻,那是假的!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他摸透了隆庆的心理‐‐先帝虽然毛病多多,但批评多了,皇帝还有什么权威?所以,今后再不许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