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只有经过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今天的我们才可能看出《庐山恋》艺术手法的稚嫩。在我的身旁,坐着同行的几个八〇后青年人,他们只是感叹张瑜那种活力四射的青春之美,很难体会到我在少年时,从《大众电影》封面上,初看到张瑜剧照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而今人到中年,我的青春如小鸟一样不回来。只有留在银幕中的男女主人公永远年轻,只有爱情永不老去。
有人说,这是一部中国的《罗马假日》,但男女主人公远比《罗马假日》那个欧洲公主和美国记者幸运,毕竟当耿桦的父亲落实政策后,两人之间那道身份藩篱被拆除了,耿桦,毕竟不是山脚下某个种田的农民的儿子。他如果活在现实中,现在该年近花甲了,出身将军的家庭,在清华读研究生,又有改革开放对他这类人成长的宽松环境,他应该待在某个要津之地吧。
李白的佯狂与白居易的寂寞
六月四日凌晨四时三十分,我们赶到了含鄱口,登上了含鄱岭,希望一睹庐山日出之壮观。一位曾在此蹲守一个月的当地记者告诉我们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庐山不像泰山那样地处辽阔无垠的齐鲁大地,多晴朗天气。而在大湖之侧的庐山,一年四季被湿润的云气所缭绕,日出那一刻的绚烂壮观也总被云雾遮蔽。
果然,没有看到日出,看到了一群穿着学位服来观日出的学子们,他们应该是附近某所院校的,一起来庐山度过他们的&ldo;毕业季&rdo;。又到了各大高校校园里骊歌四起的时候,近七百万毕业生即将离开校园,进入充满希望也处处有暗礁的社会。看到这群年轻人,我不由得想起二十年前这个时候,即将离开大学校园的那些事、那些人。再过二十年,眼前这群年轻人在做什么呢?他们的人生梦想,实现了几成?那时候的中国,又将是个什么样子?
上午,我们游历了花径与锦绣谷。&ldo;花径&rdo;因白居易那首&ldo;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rdo;的七绝而得名。尽管有白居易建&ldo;花径诗社&rdo;的记载,但我很难相信白居易能和他一帮诗友一起从江州城(九江)登山到如此绝胜处来诗文唱和。谪贬到江州的白居易是寂寞的,远离了长安的朋友圈子,只能靠遥寄信笺和元稹等老友相互安慰。他自己就在《琵琶行》里说过:&ldo;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rdo;
如果说,来到庐山的白居易是寂寞的,那么几次到庐山的李白,则是佯狂的。李白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真的狂狷者,他熟悉官场潜规则的。可是诗人官运多蹭蹬,不能实现治国平天下之志的他,和历史上其他失意文豪一样,只能借山水自娱。不过太白毕竟是太白,他晚年政治理想完全幻灭时,写出的《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还是那样气势磅礴。&ldo;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rdo;‐‐到底是盛唐气象,尽管此时盛唐开始转向衰落。到了白居易,大唐已是地方势力坐大,朝政操纵于权臣和大宦官之手,白居易眼里的庐山,便不如李白眼里的庐山那样巍峨雄奇。他更为细腻,乐于欣赏古寺中芳菲未尽的桃花,听那杜鹃啼血猿哀鸣。
虽时代不同,但诗人的心总是相同的。白居易在当涂拜谒李白墓时,感叹道:&ldo;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rdo;其实,在李白活着的时候,他虽然沦落,但笔下却无沦落的哀怨,他要用佯狂做一层保护色,将内心某个角落的脆弱和伤痛藏起来。设想一下,李白会不会对一位萍水相逢的歌女,自诉&ldo;谪居卧病浔阳城&rdo;的经历?我想骄傲的李太白,多半不会。
男人,何必将内心的孤寂与痛苦藏起来?我觉得白居易更可亲。
美庐前的浮想
庐山的六百余幢老别墅中,&ldo;美庐&rdo;只是其中一处。而且乍看上去,并不特别显眼,如果和今天遍布中国各地的富豪别墅相比,其外形显得破落,而内部装修和设备则更是寒酸。
美庐之所以享有大名,乃是因为曾影响中国一百年且互为寇雠的两大政治领袖蒋介石、毛泽东,都在这个别墅居住过。
六月上旬的一个黄昏,我们来到别墅时,别墅里面游客如织,几乎所有的导游,都把国共两党最高领袖都曾入住此别墅作为最大的噱头进行推介。
在院内的一块巨石上,有深深的斧凿痕迹,上面用红漆刷着两个字&ldo;美庐&rdo;,落款为:&ldo;中正题&rdo;,笔迹如蚯蚓般,和蒋氏手书脱胎于欧体的挺拔清瘦差别甚大。一问导游,果然不是原书。一九四九年后,&ldo;美庐&rdo;已经归劳动人民所有了,&ldo;地主和买办资产阶级的头子&rdo;&ldo;人民公敌&rdo;蒋介石的题词显然不合时宜了,于是当然地被凿去,但大石头毕竟难以移走,就留下来了。近些年来,美庐成为旅游热点,蒋氏夫妇避暑庐山时入住此处成为吸引游客的卖点,于是又仿蒋氏题词镌刻于其上。‐‐不仅字非原字,而且当年凿去时的痕迹也无法消除。历史上发生的一切,毕竟会留下痕迹的。
美庐由英国人西伊勋爵一九〇三年兴建,后出售给美国传教士巴利夫妇。严格地说,美庐和牯岭镇许多别墅一样,也是国民党北伐的胜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