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衣女子双膝碰到小山峰,脸上抽动,似是这么做,对她来说艰难无比。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为自己道途挣一线机缘,致使如今无路可走,只是天要绝我,我心中其实不悔。道长因我所为,定要我死,我也无话可说。我得不到那玉片,就算伤势痊愈,数百年来的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也毫无意义,不过生不如死而已。我死前只有一事相求,望道长能答应我。”
她声音微微颤抖,语气复杂无比,但其中独独没有惧怕,最多的却是发自心底的无尽绝望与冰凉,似是连她身上散发的刺骨寒意也无法掩盖。
秦石一言不发,剑光却没有稍停。
黄衣女子见秦石恍若未闻,自顾道:“数百年前,我被人所逼,带着我儿逃出南域妖族之时。那时,他尚还灵智未开,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小妖都算不上。这么多年来,他跟着我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自开灵智后,知道了妖族大仇,又日日提心吊胆。后来他修为有成,却只一心为我奔波,冒险居于人族之地,从未过过一日舒心的日子。
我儿一切所为,都是我教授他的,大错在我。我今日不能幸免,妖族大仇已成云烟,回想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我儿。若道长寻得他时,求能放过他一条生路。”
秦石根本不为所动,他自来对敌,从没什么好奇心去管些与自己无关之事,更从不妄动什么恻隐之心。
何况这妖物修为实则比他高许多,若不是自身出了问题,就算‘周天定星钟’七星连撞,最多让她元气大伤,也不大可能击败她,只怕逃命的那个,是他才对。
而如今这妖物虽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抵御他的剑丸,他心神没有一丝松懈,甚至作好随时遁走的准备。
那黄衣女子见秦石不答,缓缓道:“我那孩儿血脉太过稀薄,不可能有大成就,日后也只能止于合魄,根本成不了元神,我死之后,他更不能成为道长的威胁。请道长能放他一条生路,不用道长动手,我自绝于此。”
秦石一直以为这妖物还有什么后手,此刻听她连‘自绝于此’的话都说出来了,也不由有些诧异。
他想了想,道:“那石碑上,是否真有三生石的线索?”
黄衣女子道:“如今我的情况,就算发下道心因果誓言也没什么意义。我说有或没有,道长依旧要去找他亲自取来一看,不是么?”
秦石沉吟一下,已经大致知道,只怕那石碑是真的,但以此要寻得‘三生石’定是极难的事,或者连线索都算不上,否则这妖物大可以那石碑为交换,直接换取那玉块了。
她如今这么说得语焉不详,却还是想着负石丈人能够逃走,但若万一真有一日,负石丈人被自己找到,也可在面对自己时,凭那石碑,或能多出一点倚仗。
不过她算得也不错,秦石无论如何,还是要亲自取到那石碑,亲眼看一看。
她这是自知必死,在连续给负石丈人留下后路。
秦石淡淡道:“先不说他诓骗于我,我便有理由杀他。何况,我若放他一条生路,他若定要寻我报仇呢?他日后修为成不成,我尚不知道,但若换了你,会不会留下后患?”
黄衣女子道:“你可让他发道心因果誓言。”
秦石笑了笑,道:“你今日可以为他自绝于此,它日他若也什么都不顾,便是不要性命,也要为你报仇,道心因果誓言又有什么用?”
黄衣女子听了这话呆了一呆,原本凄凉绝望的眼中竟是生出一点明亮,喃喃道:“这孩子……他会么?”
她沉默一下,道:“若我有法能让他顺了道长心意,对道长绝不留后患,道长能否应承?”
秦石道:“看他日后所为,或可考虑。”
黄衣女子忽然伸手,按在额头,身体剧烈颤抖,过了多时,才放下手时,手中多了一片鳞甲,道:“我到了这一步,道长也不以我儿胁迫我,来向我要求什么,却凭本心坦陈己见,反比我见过的许多人、妖好了许多。
如果我儿真有一日落在道长手中,必已俯首就擒。道长便将这片鳞甲给他看过,以对他施以上面的诀法。日后,他便能没有烦恼,过得过一生,或许也是好事。道长也不必担心他再会说出什么来。”
她驭动身下的小山峰,稍稍逼开秦石的剑光,将小山峰远远送出了数十里外,悬在水中,却不是朝向秦石的方向。
秦石身外现出一个幽蓝水罩,理都不理那裂痕遍布的山峰,也不说话。
这黄衣女子知道这修士心性坚定谨慎,多说也无用,只自嘲一笑,身上忽然妖气大盛,翻滚汹涌,一霎时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在水下化作了一个庞大的妖气团。
秦石剑光一收,再倒退十数里,神识紧紧盯着那妖气团所在之处。
那妖气中亮起一点光芒,却依稀乃是这妖物的元丹。
那妖物的声音传了出来:“当日不成妖时,虽有凶险,却只浑浑噩噩,尚可自由度日。灵智开后,每步走来,都坎坎坷坷,艰辛难言。世间险恶,一切易变,苦修一生,蹉跎千年,只因信了一人,却落得半生只疲于躲命,至于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回想起来却不记得几日轻松的日子。到底是修道好,还是做个懵懂蠢物好?细细想来,实在可笑!可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