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章从天牢过来之前,先派东青向值守的禁军打了招呼。此时轮班负责的是另一位副统领郑春洮,他素日便是个小心的人,生怕在自己的监管下出什么乱子,闻报后立即点了两支小队等在街口,想要陪同长林世子一起进去。
萧平章笑着谢过他的好意,温言劝抚了一番,竟连长林亲卫都留在了外头,只让平旌跟在旁侧,两人一起走进了驿馆的大门。
馆内主厅已由内廷司以最快速度布置成了灵堂,惠王的楠木棺椁停在正中,两边素烛高烧,白幡飘展,铜盆内纸钱成灰,尚有余温。
拓跋宇一身麻衣立于棺前,双眸红肿,似是一夜未眠,面色灰败枯槁。
萧平章在厅外庭中停步,先示意平旌将带来的两把青钢剑放在旁边石桌上,方才扬声叫道:“拓跋公子。”
拓跋宇回头一看,眼睛顿时就红了,足尖点地飞扑而出,一掌直击萧平旌的面门,霎时间拳来脚往,斗得是难分难解。
萧平章拿起石桌上的青钢剑,朗声道:“瀚海拓跋氏,当然要用剑不是吗?”说罢手腕一抖,双剑出鞘飞向两人。
萧平旌与拓跋宇腾身跃起,各自在空中接剑,随即又战在一处,剑风之暴烈,连庭中大树上青翠的树叶都被卷离了枝干,四散飞落。
数十次火星迸发的交击之后,两柄剑身已渐现裂痕。萧平旌双眸明亮,高声道:“拓跋公子,你看清楚了!”
说罢,他纵身而起,当空重重劈下,其身姿、力度和剑势都与那日重华郡主极为一致,锋刃击在拓跋宇横挡的剑身上,两剑同时断裂开来,他随即转动手腕,剑柄向前一送,点在对方半段断刃的尾部,令其破空飞出,直直地钉在两丈远的树干上,没锋而入。
拓跋宇握剑僵立,紧紧盯着仍是微颤的树干,胸口剧烈地起伏。
萧平章走上前一步,慢慢道:“拓跋公子,无论你信与不信,这才是事实。”
拓跋宇回头看向他,痛苦地摇着头,想要努力说服自己,“不,不是这样……你们梁人太过狡猾,这都是为了要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给我大燕的郡主……”
“贵国朝中是何情形,拓跋公子想必比我清楚。舍弟指控重华郡主是不是真有那么荒唐,你也可以放在心里细想。”萧平章转头看了小弟一眼,“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凭家父的地位和战功,让舍弟认一个疏忽意外之责,我长林王府也并不是担不起。可这样只图息事宁人,对惠王殿下的在天之灵是否公平呢?”
拓跋宇全身一颤,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方灵堂。
萧平章也随同他看了过去,面上浮起悲怆之意,“我与惠王殿下虽然只有数日之交,相知不深,但却足以知道他对于家国将来是早有设想的。也许对于贵国有些人而言,双方都不再深究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拓跋公子,你千里护送他来此,自然与那些人不同,你就真的愿意带着一份湮没真相的国书……就此扶棺而归吗?”
半柄青钢断剑从拓跋宇的手中滑落,他猛地冲进灵堂,双手颤颤地抚上棺身,本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再次涌出。
萧平章示意平旌留在院中,自己缓步走上台阶,抬手齐额,在灵前肃然行了吊唁之礼,“我长林府虽不畏战,但也绝不好战,并不想挑起两国纷争。舍弟不愿承担罪责,绝非蔑视贵国之力,而只是不想混淆事实,反倒让真凶渔翁得利。记得惠王殿下曾经说过,边境安稳,民生丰足,方是他心中的立国之本。如今他不在了,也不知这份宏图夙愿,还有没有人能替他实现?”
拓跋宇发颤的双手按在棺木上,用力收握成拳,突然问道:“我相信令弟绝非有意,但他真能确认……重华她不是失手?”
“不是失手。”
“大梁也肯定会在国书上直接指向她吗?”
“会。但是贵国陛下能否相信,在下就不知道了。”
拓跋宇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根,眼中的泪水已被怒意烧干,“不管他人如何,我瀚海拓跋氏,断断不会眼看着惠王殿下……就这样平白遇害……”
长林府对于重华郡主蓄意刺杀的指控,身为北燕人的拓跋宇最初虽有几分愤怒,但也未曾特别抗拒,反倒是养居殿中议事的大梁朝臣们,一个个惊诧意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奇谈怪论。荀白水甚至还以为自己不慎听错了,怔怔地追问了一遍:“老王爷刚才说什么?”
萧庭生面向梁帝,语调平稳地再次道:“惠王之死并非意外,乃是重华郡主借对战之机蓄意所为。老臣请陛下于国书之上,据实通报北燕国中。”
殿中顿时一片低声哗然,连萧歆也怔怔地坐着,一时没有表态。
荀白水笑容僵硬地拱了拱手,“请问老王爷,这个说法以何为凭啊?”
“犬子是当事人,本王相信他的眼力和判断。”
“……呵呵,不是下官反驳王爷,正因为二公子他就是当时交手对战之人,咱们才不能以他的说辞为凭。北燕前来和谈的皇子死在大殿上,放在往时,那是一件极难收场的祸事。幸好对方国中不稳,陛下又有意维护,朝廷替二公子赔些好处,局面也就随之平息下去了。既然有这样的解决之道,又何必非要强自声辩,半点亏不肯吃,闹得不可收拾呢?”
荀白水之言显然符合不少朝臣当下的想法,廷尉府的吴都尉第一个出言支持,“是啊,如果按老王爷的意思,二公子半点罪责也不肯承担,非得全部推给一个女人,下官担心北燕皇帝悲痛之外更添怒火,万一引发边境危局,辛苦的不也是老王爷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