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楚灵均还不怎么在意,婉拒了楚怀安回到室内的要求。但很快,空中飘的细雨就变成了瓢泼大雨。楚灵均在懊恼之余,也只能拉着楚怀安匆匆跑向梅林周边的凉亭。可惜衣衫已在突如其来的骤雨中被打湿。颇有些狼狈的兄妹俩在朱色长?亭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弯唇笑了出?来。“今日这雨好急。”楚灵均话中还有些惊意,站在亭下等着仆从将伞送来。“是有些突然。”青年文臣附和一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还攥在皇帝手中,轻轻挣了挣。楚灵均如梦初醒地松开了手。“为免受凉,您还是先去沐浴梳洗,换身干爽的衣物吧。”楚怀安从姗姗来迟的侍从手中接过油纸伞,亲自为她撑开。女子点头,末了又补充道?:“我倒无妨。倒是怀安,该去换身衣物。若因此染了风寒,我要难过的。”青年握着伞骨的手紧了紧,旋即又松开,“多谢关怀。”这句客套疏离的道?谢好似又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楚灵均别?开目光,沉默下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青年浸在风雨中的半边身体?。再一抬眼,赫然发?现水墨的油纸伞在不知不觉间已向自己倾斜。真是矛盾得很。近日沉积于心的郁气一下子涌了上来,楚灵均皱眉道?:“楚怀安,你为何总是这样时热时冷,忽远忽近?像从前那样不好吗?”青年呼吸一滞,艰难道?:“礼不可废。您不在意,我却不能不在意。”楚灵均心里越发?不悦,也不管什?么风雨,径直加快了脚步。青年撑着伞追在后头,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情急之下,高呼道?:“灵均!”楚灵均脚步微顿,到底还是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行至长?廊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收了伞。衣袖卷起?时,如玉般白皙的手腕上好似带了点淡淡的淤青,恰好撞进?眼帘。楚灵均没管身边引路的侍从,上前几步便抓过了那只带有淤青的手腕。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方才松开,只是人?却没退后。“您……”“十?岁那年,我的那位兄长?曾教导我,礼只是约束人?修心养性?、正身清心的工具,而非束缚人?的枷锁。”她凑到他耳边,说?话的声音极低,“乐安王殿下觉得呢?”“我……”楚怀安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目送着她跟随侍从离开。悟黄梁(四)楚灵均跟随侍从换了身干净的衣物之后,那场骤雨也停歇了下来,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打算就此?打道回府。“贵人,殿下已令我等在花厅备下茶点……”“不必了。”楚灵均心里正是郁闷,一点儿也不想品尝王府的茶水糕点,只是脚步一转,又记起吏部昨日已经将去岁那批进士的任免情况递了上?来——然而个中情状却不甚具体,不如?让这位刚刚升了官的吏部侍郎汇报一番。便驻足转身,道:“带路,我要去府上?的书房。”谈正事,自然还是去书房合适。“另外,现在去将你们?家殿下请过来。我与他?有事商量。”侍从福身应是,垂首带路,在行至书房时殷勤推开门,但没跟着进?去,只是在门口躬身告退。想来府上?的书房应该是个不能?轻易进?出的地方。楚灵均略一思忖,也没再为难她,自己进?书房挑了个座位坐下。这书房布置得极清雅,各式各样的古籍善本排列有序,整整齐齐地置于书架中。而书房正中央则放着一张紫檀雕螭龙案几?,其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楚灵均还眼尖地发现,上?面那方端砚正是自己所赠。她轻哼一声?,飞快地将屋子打量了一眼,而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画中绘了一株兰,幽香清远,素雅高?洁,寥寥几?笔,却将兰草不落凡俗的姿态尽将描摹了出来。是楚怀安所作吗?她知道楚怀安善绘丹青,尤善花鸟,从前还收藏过几?幅他?的画作放在含光殿,自然也对他?的风格有所了解。但这幅画,好像与她从前收着的那几?幅画,略有不同啊?楚灵均心下疑惑,便上?前几?步,试图看清画作角落里的落款。广袖翻飞,竟不慎碰倒了博古架上?的狴犴摆件。她连忙伸手去扶,却听?得一声?轻响,紧接着,博古架便开始缓缓转动?。一个不怎么宽大的密室顿时出现在眼前。楚灵均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昭昭君子,但也无意去窥探兄长的隐私,心中虽觉疑惑,还是准备将摆件放回原位。一抹艳丽的红却忽然闯入视线之中。这缕与书房整体氛围几?乎格格不入的颜色,立时便撰取了她的注意。那也是一幅丹青,绘的却不是花鸟草木,而是一个少年女郎的背影。榴红色的裙摆艳丽如?火,半挽的墨发如?瀑般迎风飘扬。站在密室门口的皇帝陛下,立刻就想起了刚刚路上?遇到的林家姑娘。难道阿兄心里其实是喜欢她的吗?楚灵均心中的失落如?潮水般涌上?来,久久难以平息。她下意识地往里走了两步,盯着画上?的题字出了神。——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乍一看,这似乎与画中内容毫不相干。然而顷刻间,楚灵均便想起少时曾在阿兄殿中读到的集子。依稀记得,是王雱填的眼儿媚……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所以,他?果?然是喜欢林家女郎的。那为什么在她面前却总是矢口否认呢?皇帝陷入沉思,甚至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发觉。直到楚怀安推开门,颤着声?音唤:“陛下……”她转身望去,楚怀安已然提着衣摆跪下,拱手请罪。“请什么罪,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心中堵得厉害,但面上?却没露出不满,抿抿唇,挂上?一个浅淡的笑。“朕来找卿,是为了公事。对于新晋进?士的政绩功勋、任免赏罚,不可?轻忽,你再拟份折子,将个中情状具呈纸上?。”青年自进?门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此?时闻言,方才直起身子,抬眼看她,良久应道:“……臣遵旨。”楚灵均的心神全在那副画上?,也没注意到楚怀安脸上?似悲似喜的神情,径直抬了脚,离开这个昏沉沉的书房。“卿的画技,似乎精进?了不少。”没走几?步,心中那点儿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便又将她扯了回来。楚灵均在青年身边停下,目光炯炯,语气却平平:“不知这画中人,是谁?”她刚刚明明已有了答案,但却犹不甘心,非要听?他?亲口说一遍。楚怀安张了张嘴,却没答话。那不能?说出口的话,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牢牢地堵在了他?的咽喉之中。一身天青色广袖袍服的青年哀哀地望着她,一向沉静如?水的凤眸,竟露出些祈求的意味。楚灵均安静地回望过去。然而青年直将下唇咬得糜红,也没给出明确的答案。他?阖了眼,双手交叠置于膝前,一下又一下地叩首于地。白皙的额头很快就有了淤青,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皇帝冷冰冰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中越发窝火。便是说了,难道她堂堂一国之君,还会去找一个豆蔻少女的麻烦吗?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陌生女子,至于他?这样作践自己吗?眼见他?的额头破了皮,隐隐渗出血丝,楚灵均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气得头昏,堪堪忍住,奋力将人拽了起来,平平淡淡的语气中,含着强自压抑着的怒火,“至于吗?楚卿。”“你若喜欢,直言便是,林女郎也是正正经经的相府千金,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