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周边敲鼓的人也仿佛受到了感染,将手中的锣鼓敲得越发卖力。然而这些事情与楚灵均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少女没管满脸激动、恨不得嚎两嗓子的老父亲,径直回了自己原来站的位置,然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楚载宁顿时失笑,低声问道:“昨夜没睡好吗?”“嗯。”昨夜不仅又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而且那噩梦还更清晰了些,里面的细节十分逼真,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那不是幻梦的感觉。楚灵均点头应了,声音闷闷的,好似还带着点委屈的意味。在高台上光芒万丈、一派睥睨之色的少女,一到自己面前,却总是这样天真可爱。不可否认的是,被依赖着的青年的确因为她这样子而感到一种深深的满足……即便,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感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啊……”青年低低叹了一句,到底舍不得说她什么,只温柔地嘱咐她今夜间好好歇息。交谈间,畋猎礼的流程也基本上要走完了。一片锣鼓喧天之中,有意下场的年轻臣子和满身意气的少年人们一齐骑上自己的马,开始在围猎场上纵马奔腾,去寻找自己的猎物。困得眼泪直打转的楚灵均本要离开,到自己的帐篷里去补眠。脚步一转,却忽然忆起了那个信誓旦旦要拔得头筹的少年。于是便调转方向凭栏远望,试着去寻裴少煊的身影。茫茫人海中,骑着白马的戎装少年瞬间就闯入了她的眼中。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舞马鞭,看样子应该是要出发了,但此时却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在捕捉到高台上少女的身影后,他当即便掉转了马头,隔着喧嚣的人群向她招手:“殿下,等我回来!”清亮的声音穿过重重阻隔传到楚灵均而里时,她微微睁大了眸子,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吃惊。心里的感觉奇怪极了,说不清也道不明。她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清楚,也就不再为难自己,只将这些归做昨晚没睡好的反应。她复又揉了揉眼睛,轻声与兄长告别,迅速回到自己的帐篷中,窝到被褥里补觉。再次睁眼时,已是日暮时分。灿烂的夕阳穿过薄薄的云层,几乎将半边天幕都染上了云霞之色。漫天华彩,满地余晖,橘黄色的斜阳铺洒而下,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楚灵均披了件衣服坐在帐外,听着随身侍女与有荣焉的赞叹声:“听说裴世子今日捕获的数量在诸卿之中一骑绝尘,就连陛下也忍不住出言称赞……”“若无意外,此次春狩的魁首定然便是裴世子了……”侍女欣喜地将今日的战果汇报完了,却不料自家殿下并不像预料的那样开怀,反而少有地发起了愣。她小心地住了嘴,疑惑唤道:“殿下?”“嗯?”楚灵均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俄而又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道:“走吧,我与阿兄晨时约好了,今日要与他一起用膳。”侍女闻言禀道:“殿下恕罪,刚刚大殿下差了人来告诉您,大殿下今日忽然有了别的安排,恐怕不能与您一起用膳了。”“另有安排?”楚灵均满脸惊疑地驻了足,很是有几分不可思议。阿兄那样的温文君子极重信用,这么些年来,几乎从未爽过她的约。“难道是又病了?今日骑马赶路好像确实有些累?”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几句,完全不给侍女插嘴的机会,“前来禀报的人可说了是什么安排?”“殿下勿忧,景王殿下无碍。来禀告的小厮称是因为大殿下今日偶遇知己故友,相谈甚欢,所以……所以……”楚灵均的脸色还是有些吃惊,犹豫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在一探究竟与顺其自然中选择了后者。她的神色有些闷闷,心里怎么也无法相信……亲爱的阿兄竟然会为了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知己好友放她鸽子?少女无奈地在心中埋怨了几句,本想转头去寻裴少煊,但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别扭,最终改了主意跑到熹宁帝的主帐里去。皇帝自然欣喜非常,连忙让身边的下人加了几道自家女儿爱吃的菜,以及几道新鲜的炙肉。他今日比往常还要唠叨,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今日没谈起他最爱谈起的爱人,也没旧事重提,暗戳戳地怂恿楚灵均招揽朝臣继承皇位。楚灵均听着他话里话外的家长里短,又想起梦中的尸山血海,一时心中竟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她怕自己在熹宁帝面前露出端倪,没多久便找了个理由离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侍女殷勤地迎上来,一面为她脱去外裳,一面告诉她裴少煊刚刚送了只白色的小兔子过来,煞是可爱,末了询问她要不要养起来。楚灵均随口应了声好,便恹恹地洗漱完毕,复又窝回了自己的被褥里,准备入眠。太阳升起又落下,明月出现又消失,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围猎便要接近尾声了。原以为春狩能比宫中的日子有趣些,可反倒更无聊。楚载宁整日不知在忙什么,甚少与她碰上,而一向粘她的裴少煊也忙于围猎,不能再日日陪伴她,只每日送些小玩意儿过来。楚灵均有心想要寻他,但又担心扰了他休息进而影响他比赛,只能日日在这猎场闲逛,至多跑跑马、练练箭。她有时甚至想:早知这样,还不如留在宫中听那帮学士念书呢。好在春狩的时日并不长,两日后,这场骑射比赛便接近了尾声,玄衣银甲的将官在余晖中领着士兵,仔细清点完旌旗下各人所获的兽耳。结果倒也无甚意外——镇北侯府世子裴少煊不堕先人威名,一举夺下魁首。楚灵均坐在老父亲的军帐里,听着他乐呵呵地赐下金银珠宝若干,又笑着出言:“裴卿果真是年少英才、国之栋梁,朕心甚慰。”“不知卿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吗?”英英玉立的少年人拱手一礼,撩袍跪地,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希冀与期许,而清俊的面容似有几分薄红。坐在一旁的楚灵均奇怪地瞥他一眼。不就是讨个赏吗,脸红做什么?这又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至于吗?再说了,自己都坐在这儿给他兜底了……“臣……臣仰慕公主殿下已久!”少年游(二十)“臣仰慕二殿下已久,若陛下、殿下不弃,臣想长伴二殿下身侧……”裴少煊的话还没说完,熹宁帝的脸便已经拉了下来,眯起眼睛审视眼前的少年人。虽然早知道这小兔崽子觊觎自家女儿,但熹宁帝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谢玄那边,似乎还是将他谢氏的子弟推给文殊奴。若是这样一来,还不如便宜了面前这个小子,起码知根知底。那么,到底要不要如他的愿呢?熹宁帝下意识地将征询的目光望向了自家女儿,却见她惊得连手里拿着的糕点都掉了,眼睛瞪得溜圆儿。皇帝一眼望过去,心里也大致有了主意——虽然不知道女儿心中对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态度,但她现在也不像是开窍的样子。况且,文殊奴今年不过十五,何必急于婚事?若是自家女儿果真喜欢裴少煊,想必她自己也会来同他说。便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眼裴少煊,淡声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朕岂好插手?裴卿改日若有他求,朕一定成全,只是……”裴少煊拱手再施一礼,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一句话堵了回去,“况且,长幼不可废,景王的婚事都尚未定下来呢。”熹宁帝故作犹疑地叹了口气,扶额道:“朕今日也乏了,裴卿先退下吧。”“陛下……”少年恹恹地垂着头,满脸都写着欲语还休,却在看到楚灵均微微蹙起的眉眼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