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汀勉力加快脚步,伸手一推。
阳光洒落的同时,向导身体被突然出现的巨力抛飞,发丝和衣摆却失重般地向上飘——
一定高度后,世界刹那静止颠倒,模拟场影像闪烁,建筑渐次崩碎,彩色沙砾般往下掉着。
“什……?”阮筝汀抱着枪支艰难扭头,丝云之下,是咆哮着的广阔水域。
那扇门……
模拟场依托意识打造,梦境、领域、场地的敏感度和分界线远远低于现实。
那扇门……根本就是精神接驳时的门扉!
这里是喻沛的精神领域,或者是——
短暂的滞空期后,阮筝汀迅速下坠,像一粒陨星,裹挟着五彩斑斓的星体尘埃,轰然落进了翻腾的水域里。
水体浑浊生绿,他入水的那一线轨迹像是凝胶里没排干净的空气柱,在视野里挤压、扩散、放大、再覆于眼前……
细小鱼类群游而过,大量气泡轰腾上升,帷幕似的——
阮筝汀甫一眨眼。
护目镜光洁清晰,冰冷镜片后,遥远地面间,是簇簇盛放的烟花。
“你怎么回事?又没打向导素?”成蕤全副武装,反手把装备包拍进他怀里,口吻凝重,“拿好,我们到了。”
高空之上,战机舱门噌锵打开,气流吞卷间,阮筝汀被模糊广播声钉在原地。
“……喀颂二级清剿,击杀所有已感染人员。重复,喀颂二级清剿,击杀所有已感染人员……”
神弃之地
战术目镜弹出虚拟屏,左下角清晰显示着——2631年3月27日,04:36p。
阮筝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
追溯五年,于暮春黄昏见证一场星区陨落。
何等宏大,何等应景,何等讽刺。
他应该立刻停止无望消耗,找方法醒过来,尽快寻到喻沛,疏导一番再将其劈头盖脸骂上一顿,然后——
然后有人一根一根掰开他紧紧扣着舱门的手指,用力将他搡了下去。
流石滩落霞,赤色千里,就这样磅礴又蛮横地冲进他的视网膜中。
喀颂被誉为神的自留地,文坛对此的任一落笔都饱含虔敬。
“……日月相望时,古老山脉的每寸脊骨都在与风共鸣,讴吟回荡于绵亘冰塔林上空,那些早已湮佚的语言形若一只手,轻柔整理过地面堆簇的神明裙摆,摇曳生姿……”
如今裙摆糟乱斑驳,错落烟花像是斗钵里成团的烟丝,地脉吸食间,钵体底端偶尔亮起光,便会烫出一个又一个灰黑丑陋的洞来。
离得近了,阮筝汀才发现那些是爆炸。
这个时候的联邦还没研制出亓弹,手雷只带毁灭属性,可又毁不干净,残肢断足炸得到处都是。
焰火会散五光十色的星点,而异种会散毒素,绿色血液喷溅之地,菌群疯狂滋生,稍一触碰,便遭缠裹吸食。
耳信里有指挥官在狂吼:“成熟期略过!都略过!避免正面战斗!幸存者!先找幸存者!!不要硬上!!”
与上次的入梦反应迥乎不同,如今阮筝汀对这具身体完全没有掌控权。
他像被塞了张最佳vr观影券,强制以第一视角细细体味。
所幸结局早已被成为过去的未来惨烈剧透——还剩不到一个小时,喀颂就会变成一颗死星,永远出现在人们口口相传的叹惋中,亦或沉睡于博物馆全息陈列室里。
阮筝汀现下很平静,或者说,喻沛被成蕤按着打过几针向导素后,现下很平静。
这种平静比之死水一汪更为恰当些。
他明明在下坠,意识却是脱离身体般浮于半空,视线正对着橘红暗沉的天空。
火药肆虐后的大地仍有余温,混合着浓烈腥臭的体液气息,像一只巨大的蒸锅,严丝合缝地把他罩住了。
草植碳化、拔高……如同风干的人体组织,以某种诡邪的角度,尽数指向那轮逐渐升起的月亮。
骨头雕出来的盈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