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渊时头疼得厉害,他长叹一口气,到底还是字斟句酌地问了盛楚:“老爷子就在那边。你想去吗。”
晏司臣还在这儿,盛楚不敢走,他现在极其烦躁,闻言更是眉头紧锁,不耐地否决道:“没这个必要。”他在等晏司臣的盘问,并试图准备出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只不过以晏司臣对他的了解,盛楚心知自己很难蒙混过关。
城西那片居民区之所以拆得顺利,是因霍渊时以此要挟盛楚缔结了床伴关系。盛楚为了晏司臣情愿委身于人,却不能让晏司臣知道一星半点。
晏司臣一直没有说话。霍止犹豫着上前,晏司臣便面无表情地往后退。霍止虽是做小伏低的一把好手,大庭广众之下却不好施展,何况他现在摸不准晏司臣的底线,怕认错方向不对,反而弄巧成拙。只要不让他给盛楚道歉,哪怕是分床几天他也认了。
霍止欲言又止,霍暄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匆促地说老爷子不太舒服,问他们看没看见他小舅——祝续青学医,霍老爷子的身体一直是他在照料——霍止眉心一跳,“怎么回事?”
霍暄忙着找祝续青,来不及答话就没影儿了。霍止皱了皱眉,晏司臣见他神情焦灼,叹道:“你还不快去?”他主动接过蛋糕碟子,霍止一怔,连忙趁机解释:“盛楚和我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哥是认真的。”晏司臣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垂着眼睑,眉目仍是冷的,霍止担心他胡思乱想,又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然你和我一起?楼上能安静不少,你要是觉得累,待会儿咱们就不下来了。”
晏司臣沉默片刻,“霍止,我不想和你吵架。”
霍止听他这般语气,愈加手足无措。霍渊时还在旁边等着,时间不容他再辩驳,霍止咬了咬牙,近乎恳求地说:“方才的话并非是我本意,我看完老爷子就回来找你……别走太远,好么?”
晏司臣平静颔首道:“好。”
直至霍止和霍渊时的身影被往来人群彻底淹没,晏司臣才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再过三分钟就是九点整了。表盘下的齿轮严丝合缝地攀咬着,光影折射的玻璃镜面清晰地映出晏司臣深杳的眼瞳。他转过身,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与盛楚遥遥相望,盛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谁知晏司臣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走了。
他们的确已经许久没有联络,但也不该生疏到如此地步。盛楚虽然松了一口气,更多的却是失落。
晏司臣对霍家后院的地形并不熟悉,只是有意偏离喧嚣,所以四处找寻灯火的尽头。上了年头的老宅子对风水布局格外讲究,晏司臣险些迷失在假山群里,好在他记住了原路返回的方向。今夜浓云罩月,晏司臣借着几近于无的昏暗光线走上石阶,隔着几条曳地的络石藤,依稀能看见前方闪烁着息微的光亮,有人立于出口处,一动不动地,似是已经等候许久。
时隔一百三十七天,晏司臣再次见到了ichael。
ichael手中提着一盏旧式的煤油灯,明灭的火种映衬着他的面容轮廓,他将头发染黑并用发胶固定在脑后,象征着勃拉姆斯高贵血统的湛蓝虹膜也被隐形镜片所覆盖,呈现出自然的茶棕色。晏司臣心不在焉地注视着那盏煤油灯,铜座上的细腰玻璃看起来又薄又脆弱,ichael只需松手将它跌碎,延伸的灯油就会点燃四周的藤蔓,晏司臣甚至怀疑ichael是来和他同归于尽的。
“我们又见面了。”ichael温柔地看着他,语调十分轻快,“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越山码头刚刚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爆炸。扶摇的火光轰然撕裂江岸上空静谧的夜幕,被气流掀翻的丰田小轿车以倾斜九十度的姿态撞进绿化带,赵适挣扎着爬出副驾驶,然后强忍着眩晕感将同事从安全气囊中生拉硬拽地救了出来。两人俱都灰头土脸地呛咳着,赵适一边找对讲机一边破口大骂:“操他妈的这帮王八羔子!谁给他们的胆子搞出这么大阵仗?!”
隐匿在码头船舱的双刀帮众头目正坐立难安,负责外围的兄弟连滚带爬地闯进来,“文哥不好了!越山路的车全炸了!条子、条子来了!”
半小时前,越山码头。
赵适将烟盒中最后两支万宝路倒出来,副支队顺手拿了一支,不过谁也没点燃,只咬碎了里面的薄荷爆珠提神。越山码头偏向城郊,街道两侧的停车位被塞得满满当当,其中不乏许多无人认领的老式面包车,破旧得连挡风玻璃都没有。赵适和副支队开了一辆款式过时的丰田小轿车,毫无违和感地夹在面包车中间,远看着并不起眼。
赵适至今不知晏司臣的消息从何而来。他的线人最后传回来的情报仍然是郑孝文和东三省的势力还在洽谈,晏司臣却说双刀帮准备在今晚进行交接。此次缉毒行动可谓倾尽警力,整个缉毒大队全盘出动不说,隋原也带了两组警员前来增援,更别提悍狼出身的晋灵微和廉润颐。
事实证明赵适没有信错人。越山码头看起来一切如常,但从六点开始每隔四十分钟就会驶进一辆运送海鲜的货车。这些货车全是临时租赁的,卸完货后司机只需交还车钥匙就可以走了,混进码头充当临时工的便衣记住了所有车牌号以及货车停靠的具体位置,直至最后一艘货船驶离江岸,才有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前来清场。越山路这一片的治安一直不好,常有黑帮火并,近几年虽然有所收敛,但并未完全杜绝。
彼时暮色将临,双刀帮的几位分舵主陆陆续续地低调前来,又过了一会儿,一辆更加低调的奥迪a6缓缓停在路边,两名保镖先行下车,其中一个拉开后座车门,郑孝文叼着雪茄烟,自认为非常低调地走了出来。
月黑风高杀人夜,赵适在码头外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人赃并获回去交差,才算是没有辜负数月以来耗费的心血。
周遭静寂如死,只有对讲机中时不时传出低沉简洁的交流,码头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赵适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危险来临前的预警,还是副支队不太确信地问了一句:“老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赵适摇了摇头,副支队于是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两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对方,终于从车窗外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滴嗒声。
赵适读博时主攻化学爆破,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他只来得及按着副支队的后颈压向仪表盘,动作完成的下一秒,整条街的面包车被齐齐引爆——
嘭——!
赵适飞扑向副支队,将其死死地按在身下,顷刻间天旋地转,洋洋洒洒的玻璃碴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丰田小轿车在两股气流的对冲下腾空翻起又重重落下,赵适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伴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车内的警报器尖锐地长鸣一声,轿车底盘和树干的撞击触发了缓冲装置,安全气囊争先恐后地弹了出去。
赵适的脸上划了好几道细长的血口子,颧骨和额头泛起大片红肿,相比之下副支队一点外伤也没有,倒是被他保护得很好。
绵延的火舌亮如白昼,将两人困在其中,赵适眼前忽明忽暗,他有些站不住了。他与副支队搀扶着,后者替他找出对讲机塞进他手里,赵适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各小组,各小组人员有无负伤。”
“a组没有。”
“b组两人轻伤。”
“c组没有。”
“受伤人员撤下来联系消防。其余人按计划行动。”赵适几近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收网。”
郑孝文霍然起身,声色俱厉:“胡扯!怎么可能有条子?!”
按照约定,东三省的人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入港,倘若真是警察,自身难保不说,东三省无辜受到牵连,必然与之结怨,正因担心出现纰漏,郑孝文在谋划时才步步谨小慎微,此次交接就连他老子都被蒙在鼓里,帮内更是少有人知,在场几位全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前辈,谁会走漏这个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