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泽西的冬天向来寂静寥落,却在晏司臣的生日那天下了一场大雪,霍止再没有提起要回去的念头。他的戒指被ryan遗弃在大洋彼岸,永远地沉睡在海底深处,抑或被鱼类吞吃入腹,那是他们曾热烈相爱并忠于彼此的证据,两年前他们迁至汜江总部,霍止提议同居,买了纳兰小筑的房子给晏司臣当聘礼,晏司臣于是订制了一对婚戒当做回聘。
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仿佛时光倒流,霍止无法忍受醒后的怅然若失,于是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回忆和晏司臣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用清醒的方式。
霍止大部分时间都在以局外人的角度旁观两年前的冬至,晏司臣笑着应了那一声好,神情温柔如往,语气也寡淡平常,比起确定亲密关系的开始,更像是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他终于变得患得患失,怀疑晏司臣对他的爱只是因他爱得太深而施以馈赠,心软到连感情都可以投桃报李,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价付出,所以从未对他有所诉求,明知他去平城九死一生,他说想去,就再无挽留,既然支持他的决定,那是否也会坦然接受他的死讯,将爱意悉数收走?
起初霍止只是易怒。在做眉骨修复手术之前,医生明确告诉他会有微小的改动,愈合的眉骨与另一侧并不相称,医生在修复后进行了二次垫高,这么做只会让眼窝看起来更加深邃,确保锦上添花。拆线当天ryan也在场,手术效果非常好,霍止却大发脾气摔碎了镜子。他愈加暴躁寡言,不配合医生制订的复健计划,ryan对霍止一筹莫展,直至医生说霍止会在夜里抽烟,ryan才发现了霍止的不对劲。
心理医生诊断霍止患有ptsd,以及轻度偏执型人格障碍,并将催眠过程中霍止提了数十次的名字写给ryan,告诉ryan这是出现问题的源头,也是解决问题的良药。
ryan不懂中文,就拿这名字派人去查,本以为会颇费周折,没想到查到了一个很清白的警察背景,他将文件夹甩给霍止,以此来证明晏司臣一个人过得很好,照片中的晏司臣身穿警察制服,只是一个逆光的剪影,霍止攥着照片不放,ryan怒其不争,却发现霍止哭了。
ryan可算明白,所谓相思成疾,霍止属实是想人想疯的。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彻底向霍止妥协,不仅不再拦他回去,还担保会替他应付爷爷,霍止一言不发起身就走,ryan跟在后面念念叨叨,“你都休学三年多了,干脆退学算了。我给你搞一张毕业证吧,不然你不好和家里交代。”霍止洗了把脸,心情平复不少,ryan还在为他往后做打算,霍止却又不回去了。
“他过得好就行,”霍止说,“我无所谓。”
再怎么难以割舍,霍止也无法原谅那年冬至自己做过的荒唐事,他用这些将晏司臣爱他的理由全盘否定,决定就此放手。
霍止不知道那一夜是晏司臣主动吻他,明明是两厢情愿,可他从不敢问。
霍止用一年时间修够学分顺利毕业,ryan在新泽西打理家族企业有些力不从心,霍止决定在美国多留几年帮ryan稳固根基,他这一学期没日没夜地上课做实验,与ryan已是久未相见,ryan见他第一眼先问他是不是长高了,霍止不以为然:“当初医生说我断骨重接后可能会引起二次发育,别这么大惊小怪。”
ryan无名火起,“你发育过头了,andrew!我不想有朝一日仰视你,不要再长了!”
“你以为我想?”霍止翻了个白眼,“我这两天腿疼得要死。”
霍老爷子天天催霍止回国,要不是他的腿还没好利索需要后续治疗,怕是霍渊时都要亲自绑霍止上飞机了。ryan不强求霍止,只让霍止能待到几时算几时,细细算来霍老爷子已有近五年时间没见到小孙子,霍止总不能一直躲在国外,只是没想到回国的契机来得这样快。
ryan意外得知勃拉姆斯在缅甸损失几千万的那桩买卖是被汜江警方摆了一道,消息是新加坡商人和他谈生意时不小心说漏的,炫耀不成反被ryan旁敲侧击出不少实话。汜江警方借了这新加坡商人的身份卧底在ichael身边,这路子怎么看都像是霍止当年,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有所耳闻,勃拉姆斯用来藏货的游轮才出码头就被炸穿,只是没想到那上头载着的是便衣缉毒警。
又是汜江警方与勃拉姆斯之间的恩怨,霍止心神不定,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悍狼参与,而悍狼当中与勃拉姆斯打过交道的唯有17组,晏司臣会扮演怎样的角色?ryan好言安慰,要他别想太多,晏司臣如今安安稳稳地当着警察,岂会在那艘船上。霍止却蓦然醒悟,晏司臣若是在悍狼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领这朝九晚五的闲差事?
他着手再查,险些查出个好歹,原来不止是晏司臣一人,现如今整个17组都屈才在警局,雷德梅尼的情报网已然不能查出更多,于当年之事更是一无所获,霍止原形毕露又要重蹈覆辙,ryan心力交瘁,摆摆手决定随他去,没想到霍止连走弯路都嫌浪费时间,直接联系上了蒋东林,什么事都坦白了。
纵使见过天大的世面,一时之间蒋东林也难以接受这么复杂曲折的前因后果。荒唐,真是荒唐,他按着乱跳的眉心问霍止,“真的是汤凤年让你冒名顶替郦蕤舟的?”霍止却问:“他叫汤凤年?”
“小王八羔子,你把我害惨了。”蒋东林笑了,“他是我顶头上司,这样的把柄握在我手里,迟早招来杀身之祸。”
霍止言之切切:“老师,我找你是因为我相信您的为人,我知道您难做,也没打算让您帮我什么。我只问您一句,17组为什么全在汜江警局领差,个个身份是真?”
“悍狼内部机密,岂能说与你听。”蒋东林不急不缓道,“你若真不想让我帮你,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我放心不下小五,”霍止讪讪咬牙,“于情于理,您也得告诉我点什么。”
蒋东林轻描淡写地说:“小五去年就退役了。”
“退役了?”霍止一怔,“他还年轻,怎么……”
“他差点死在克钦邦,医生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我哪敢再让他留在悍狼。”蒋东林眯了眯眼,语气悠长,“你们小两口,倒是一个比一个命大。”
汜江的枫叶落尽时,霍止回国了。
霍止如果不回来,汤凤年就永远不知道他还活着,可他偏偏大摇大摆地回来,蒋东林说有关他是郦蕤舟的一切都要彻底抹杀,即使这样汤凤年也会将他视为心腹大患,霍止有些犯愁,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去和汤凤年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蒋东林犹豫片刻,长叹道:“算了,还是我去谈。”
攥着人家把柄的洽谈更像是威胁,而聪明人会选择将把柄留在眼皮子底下降低风险,毫无疑问,汤凤年是个聪明人。蒋东林再三强调霍止没有与汤凤年作对的立场,搞垮上级对霍止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汤凤年于是含笑反问:“可他为什么告诉你了呢?”
蒋东林一时语塞,又听汤凤年说:“从自身利益出发,凡事都有立场。”汤凤年的笑容看起来特别慈祥,“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和我作对,但他从未想过将这件事告诉你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或许他只是想和你打听打听那个小晏的近况如何——是姓晏没错吧——然后他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小蒋,你说我猜得对吗?”
“对,”蒋东林脸上笑意全无,语气幽深恭顺,“您猜得对。”
霍止在老宅陪了霍老爷子大半个月,做小伏低到一定境界才得到霍老爷子允准,应了狐朋狗友的邀约出门撒欢。
他在外留学数载,汜江的名利圈子早已物是人非,霍止当年是出了名的性情孤傲,身边除了莫云烨都是泛泛之交,在同辈中并不合群,奈何天下熙熙攘攘逃不过利来利往,霍家地位之煊赫几十年如一日,霍止如今这般受人待见,也是承了他两位兄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