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霍止送走司机和佣人,见莫云烨坐在餐厅吧台前倒酒,只当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问道:“你念叨了这么久的草鱼,要怎么做?”莫云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林潼会做。”
“你包养的那个小明星?”莫云烨冷哼出声算是默认,被霍止断然否决:“不行,别把你在外面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情儿往我家里领,万一让晏哥撞见,我怎么和他解释?”
莫云烨顿时怒从心头起,恶狠狠地摔了开瓶器:“不然你下厨?”
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面面相觑,霍止以手扶额,无奈地说:“要不还是出去吃吧,在家生火不适合咱俩。”
“……去哪儿啊?”莫云烨成天寻欢作乐,却连个正经吃饭的馆子都想不出来,霍止有个好去处,他问莫云烨:“皖菜如何?”莫云烨自然没有异议。霍止于是笑了一下:“我哥说后街胡同新开了一家特别正宗的皖菜馆,莫少爷赏个脸吧,就当是我给您赔罪了。”
切诺基开不进后街胡同,霍止把车扔在路边,和莫云烨一同往里走。幽深巷口令人一眼望不到尽头,却能看见从中伸出的一截腾龙状木雕,缀着红彤彤的纸皮灯笼。莫云烨没见过这样的馆子,好奇道:“你二哥成天日理万机,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他应酬那么多,来过不是很正常么。”
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那灯笼底下了,莫云烨抬眼望向牌匾,像是沉香木的质地,龙飞凤舞地刻着皖香居三个大字。暗银色的八角风铃随着霍止推门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屋内古色古香,各桌间都竖着山水屏风,一应陈设皆是木制。霍止报了霍渊时的名字,被服务生领上二楼雅间,两人对皖菜知之甚少,也都不是讲究的人,干脆将几个招牌菜色都点了一遍。服务生拿着菜单走了,没过多久又回来,鹦鹉学舌似的替老板给霍止传话,说霍先生正在宁字号雅间,霍止面露诧异,道了声谢。
等菜时莫云烨无聊,随口问霍止要不要去和霍渊时打个招呼,霍止显然没这个意思:“他是来谈生意的,我掺和什么。”莫云烨不太敢惹霍渊时,闻言简直求之不得:“你说得对,确实没这个必要。”
霍止挑了挑眉,莫云烨知道他心里明镜似的,也不恼,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又不是你挨骂的时候了?咱俩半斤八两,你笑什么。”
等了又等,上菜速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莫云烨苦大仇深地说原来人真的能被活生生饿死,话音刚落就有服务员过来打帘子,行云流水般一次性把菜全上齐,一边摆盘一边诚挚道歉:“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汜江第一皖菜馆子果然名不虚传,莫云烨守得云开,埋头苦吃两大碗,霍止还算有所克制,八分饱就撂了筷子,莫云烨却是真正的大快朵颐,临到末尾还意犹未尽地盛了半碗清笋汤化食。霍止忍不住道:“你吃这么多,晚上还睡得着?”
“谁说我晚上要睡觉了?你以为都像你似的老僧入定呢。”莫云烨白了他一眼,精致的眼眉被氤氲热气熏得有些雾煞煞地泛红,“吃饱了才有体力挥霍,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饱暖思淫欲,仲尼诚不欺我。”
霍止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这话不是孔子他老人家说的,道行不够就别掉书袋了。”莫云烨浑不在意,两手端碗的架势活像是在虔诚礼佛,霍止终于看不下去,忍无可忍地掀帘子出去了。
洗手间在走廊的另一侧,装修得别有一番风趣。推拉式的雕花木门,镂在花蕊中央的是怀抱琵琶弱柳扶风的美人,透过美人曲线玲珑的身段,隐约能看见有人在洗手,霍止于是站在外面心不在焉地研究起不远处半月门上的斑驳残漆,心道霍渊时果然品味不错,这馆子但凡来过一次就再难忘掉,酒香不怕巷子深,难怪有底气开在这种偏僻地段。
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洗手间里的人已经走了出来,洗手间外垫了两块石阶,霍止要稍微仰头才能对上那人的眼睛,他没打算和素不相识的人产生交流,只往后撤了撤身方便他行走,哪知等了半天也没动静。霍止侧首望去,恰好与那人四目相对,那人站在门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活见鬼了似的震惊得无以复加,面色可以用惨白二字形容。
霍止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眉骨上,将一双眼都遮进阴影里,给盛楚留了一丝朦胧的希望。可他很快转过身来向前走了一步,盛楚将人看得真切,脑中便轰地一声。此人鼻挺唇薄,五官深邃,剑眉下方压着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两相结合得恰到好处,既没有显得阴柔,也不会过分压迫。霍止瞳仁偏棕,正疑惑地看着他。盛楚目眦欲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这个虽然有八分像,仔细观察并不难发现区别。他没见过本尊,却把照片反复看了千万遍。他清楚地记得那人与晏司臣体型相仿,晏司臣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这位明显更高也更壮一些。盛楚已然察觉自己失态,只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二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冷不防横插进一道声音:“盛楚?”
盛楚如梦初醒般抬起眼来,只见霍渊时站在楼梯口,臂弯里是他的风衣,右手尾指上勾着车钥匙。盛楚下意识地要往那个方向去,霍渊时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刚要阻止,盛楚下一步便踩空了。
霍渊时神色一变,还是离得近的霍止眼疾手快地将人扶稳,又被盛楚扬手甩开,霍渊时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霍止,后者满脸写着莫名其妙,语气不满:“你认识?”
“这是盛世的执行总裁,”霍渊时将盛楚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确定人没事,才继续介绍道:“我弟弟,霍止。”
盛楚怔怔地不说话,霍渊时觉得奇怪,探究地看了霍止一眼。霍止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招惹他,忍气吞声地主动伸手过去:“久仰了,盛老板。”
盛楚意识回笼,惊觉衬衫已被冷汗浸透,他勉强开口:“你好。”
霍止从容地收回手。
盛世集团的总裁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霍止早有耳闻。他刚回国那会儿,莫云烨以接风的名义攒了个局,酒过三巡后有个少爷抱怨自家挡了盛世的路,被盛楚好一阵打压,他老子最后没办法只能亲自登门致歉,却不曾想连盛楚的影子都没摸着,硬是吃了闭门羹。那少爷家的生意并不光彩,大家心知肚明,故而无人理会,笑一笑就过去了。
霍家和盛世一向没什么交集,霍止不知道霍渊时怎么就和盛楚搅在了一起。
盛楚情绪不佳,自顾自地先下楼了。片刻后,霍渊时收回目光,不急不缓地问了一句:“和谁来的?”
霍止如实道:“我刚搬了家,请小云过来吃饭。”
霍止和莫云烨从小一起长大,是知根知底的朋友。霍渊时不再多问,嘱咐他尽早回家少在外面胡闹,霍止熟练地应承着,见霍渊时要走,终于忍不住道:“你和他不是来谈生意的吧?”
霍渊时已经走出几步远,闻言转过身来,挑眉看着他:“不是又如何?”
他能如何?霍止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提不上来,转身想去洗手间,忘了门前有台阶,被绊了个趔趄,霍止咬牙切齿地腹诽道:真是晦气!
莫云烨已经吃完了,正好整以暇地坐着玩手机,桌上摆着四只打包好的环保盒,霍止挑眉道:“怎么,怕半夜体力不济,提前买好夜宵了?”
“林潼在我家饿着呢,”莫云烨头也不抬地说,“我给他带回去吃。”
还记得人家没吃饭,霍止有些诧异:“你对他倒是挺上心。”
莫云烨起身,问霍止干什么去了让他等那么久。霍止穿好大衣,低眉看了看腕表,“碰见我二哥了。”莫云烨失去了打探的兴趣,拎起打包盒,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