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楚嗤笑一声,正要开口,又听霍止威胁道:“我的事,你知道也就罢了。不想霍渊时担心,就别告诉他半个字。”
提及霍渊时,盛楚总算偃旗息鼓,他很想问问霍渊时的近况,可惜眼下形势严峻,不是儿女情长的好时机。霍止并不知盛楚已经暗自记仇且还打算秋后算账,他以眼神示意地上的死间,大言不惭地当起了甩手掌柜:“人是你杀的,你说怎么办吧。”
盛楚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忍住没和霍止计较,径自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人身前蹲下,用匕首划开他小臂,认真戳弄了好半天,自言自语:“怎么没有?”霍止不太想问他在找什么,盛楚也没瞧见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又去划另一条胳膊,过了一会儿,终于满意地从中摸出了一片薄薄的芯片。霍止这才来了兴趣:“这是什么?”
“皮下定位器。”盛楚站起来,将芯片反复擦拭干净,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告诉霍止:“蒋处已经六天不曾与我联系——你猜得没错——他多半是出事了。”
、宋景宁夜半时分将将睡醒,入目白茫茫一片。彼时廉润颐正在隔壁照看晋灵微,陪在她病床边的是霍三少爷。宋景宁想起身,冷不防牵动伤口,疼得嘶了一声,闭目养神的霍三少爷被惊动,甫一睁眼便见宋景宁姿势僵硬地看着他,连忙伸手将她扶坐起来,“可算是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宋景宁倚着枕头,疑惑道:“师兄让你来的?”
“喝水吗?”霍止含混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与她实话实说的打算,“医生让你好好养身体,你想不想喝乌鸡汤?我听说是益气补血的好东西。”
宋景宁怔愣片刻,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被霍止一把按住,“折腾什么?好好待着。”知道她担心晋灵微,不待她问便开口:“灵微内出血,又伤了脾肺,情况比你稍严重一些。他刚做完手术,麻药劲儿还没过,有你师兄陪着。你且先顾好自己,明儿个我再带你过去。”宋景宁便安静下来,她默默地坐着,不知是在想什么,和霍止四目相对,眼尾愈泛愈红,霍止顿时如临大敌,“我担心容遥……”她呜呜咽咽地,“也担心晏哥。”
霍止最怕她这样,正犯愁该如何哄,司机恰好拎着保温饭盒送进来,还替霍老爷子传了句话,问小晏警官什么时候有空,可否去山上小住。霍止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盛了小半碗汤,不急不缓地拿勺子搅温后才递给宋景宁,说得慢条斯理:“我家老爷子胃口刁钻,聘的厨子自称是晚清御膳房掌事的后人,伺候过溥仪的。我可是卖了好大的面子,不然这三更半夜的谁肯起来给你炖汤?尝尝味道如何,不好喝也得喝。”宋景宁被他逗笑,满腔愁绪七零八落,霍止如释重负:“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哭的,眼泪珠子不值钱似的。”宋景宁捧着汤碗,慢吞吞地喝完了,小声地夸了一句:“还不错。”霍止失笑,又给她盛了一碗。
乌鸡汤蒸得热气氤氲,宋景宁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红润的血色,霍止看着她脖子上乌青的瘀痕,心里很不是滋味。盛楚临走前提醒过他,汜江不安全,保全自身之余,别忘了照看17组。如果他只是霍止,盛楚当然不会和他说这些,但既然知道他是郦蕤舟,盛楚便理所应当地将17组托付给他了。霍止没想到汤凤年会这般又快又狠地下死手。他刚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出廉润颐不对劲,可廉润颐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然地告诉他,宋景宁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刚出车祸又被骗上救护车,两人跳车后,那辆救护车直接冲破护栏坠江了。范围太大,警方八成是打捞不上来,至于在救护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要等宋景宁醒过来才能知道了。
宋景宁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霍止埋怨她:“敢带着灵微跳车,您的胆子可真大。”跳车太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后遗症的,何况还是两个伤患。宋景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出言反驳。她被抡到担架边上摔得头晕眼花之时,满心想的都是:如果能活下来,可得找人好好诉一诉苦才行。只是如今对着霍止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恨得昭然若揭的神情,宋景宁恍然间又觉得——算了吧……算了。
她夸大其词地向霍止描述自己如何凭实力将对方三人打到跪地求饶、目送她和晋灵微潇洒离去的英勇事迹,说到激动处,两条缠满绷带的细胳膊都挥舞起来。霍止目光幽幽,忍不住质疑:“你不会是把脑子也摔坏了吧?”宋景宁翻了个白眼,想骂他,可是手里还捧着人家的汤碗,吃人嘴短,她不好意思和霍止计较,遂偃旗息鼓地作罢。
霍止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有两分钟就到凌晨一点,宋景宁这病号该睡觉了。宋景宁见他起身收拾保温盒,以为他准备回家,于是嘱咐了一句:“开车注意安全。”霍止好笑道:“谁说我要走了?”宋景宁挑了挑眉,又听他说:“你师兄也没吃东西呢,我去隔壁找他。你就安心睡吧。”
晋灵微在输液,廉润颐熬得满眼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眼睛一眨病床上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身后传来动静,知道是霍止,廉润颐没有动。霍止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直怕晋灵微和宋景宁还没养好,廉润颐先有个三长两短。晏司臣不在,廉润颐就是17组的主心骨。霍止拍了拍他的肩:“你歇一歇,我来守着。”
廉润颐站起来,将位置让给霍止,肋骨之下猛地抽痛,他不动声色地佝偻了一下,霍止装作没看见,朝着床头柜上的保温盒示意道:“才让人炖了汤,景宁说味道不错,给你留了一半。”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能听清彼此的呼吸,霍止终于想起来问廉润颐:“我听景宁的意思……你们打算辞职?”
廉润颐喝汤的手势一顿,没有立刻回答。此事说来话长,他不知该如何向霍止解释,正犹豫着,霍止已经侧首看过来:“怎么了,想什么呢?”廉润颐于是眼睑一垂,专心致志地捞起碗里的鸡丝来,霍止见状,不由得轻嗤一声:“亏我还辛辛苦苦地帮你瞒着景宁——不让她知道你添了新伤——你倒好,连句实话都不肯告诉我。”
“少爷,您这是威胁我呢?”廉润颐无奈,“我也没说不告诉您。”
“那我可得洗耳恭听了。”
“董局找到了一些不利于晏哥的证据,”廉润颐斟酌着措辞,尽量说一些不忌讳的:“我们留在局里,身份也尴尬。倒不如先离开再另想办法。”
“证据?”霍止直白地问:“谁给他的证据?”
廉润颐委婉地说:“事关机密,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霍止静默半晌,终于轻声开口:“你以为我为什么忽然想起来给你打电话?”
廉润颐是何等思绪敏锐的人,顷刻间就从霍止举重若轻的一句话里察觉到了某些讳莫如深的意味,他抬起眼睑,与霍止长久地对视,而霍止的神情无波无澜,眼神格外沉稳坚定,这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霍三少爷该有的样子。廉润颐有些迷茫:“少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摊牌了?”
霍止起身,一步步地走过窗中月下的清冷余辉,几瞬忽明忽暗,气质不复如往。他站定在廉润颐面前,唏嘘得仿若经年故人久别重逢:“我向来喜欢和你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润颐,你是知道我的。”
这样久违的口吻,这样熟悉的语调……廉润颐只觉头皮发麻,险些没捧住手中的汤碗。他震惊得无以复加:“你——”
霍止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别吵醒灵微。”
对于廉润颐而言,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简直令他昏头转向。在他的认知里,霍三少爷被郦蕤舟夺舍都比霍止是郦蕤舟要靠谱一些。迎着霍止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廉润颐气得快要发疯,他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冷静——这是他一贯用来处理问题的方法。他咬着牙,用尽毕生涵养才挤出一句:“我们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