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谦和不似作假,又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负责人难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唏嘘道:“孤身在外这么久,挺不容易的吧。”容遥摆了摆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我能借一下您手机么?我得给我老婆报个平安。”负责人一怔,他看容遥年纪轻轻,没想到已经成家,连忙掏出手机递过去。容遥拨了个号码,好半天,那边才接起来,宋景宁急促而剧烈的呼吸声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格外突兀,容遥按捺不住地喊了一声宁宁,宋景宁嗓音发哑:“容遥?”她的语气不太对,没有久违的欣喜,反而充斥着焦躁与不安,容遥才皱起眉,就听她颠三倒四地问:“你们找到晏哥了么?ichael呢——抓到ichael没有?”容遥下意识地看了负责人一眼,答得十分隐晦:“别担心,没事的。我也只是配合织淮市局的调查,明天就回去。”他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可不是扑了个空么?”
宋景宁很快反应过来,喃喃道:“没事就好。”她听出容遥的弦外之音,却完全忽略了容遥被织淮警方带走的事实,容遥还没来得及询问更多,紧接着听见一阵忙音,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手机屏幕,难以想象宋景宁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自求多福——匆匆挂断电话的宋景宁明显无法分心顾及男友,她迅速环顾四周,最终看向客厅中央的画架,用来遮尘的画布被扯落在地,宋景宁试图用专业的眼光审视这副尚未完成的作品,奈何她艺术细胞极度匮乏,窥探不出画家执笔时的心境,一筹莫展之际,莫云烨和晋灵微从楼上走下来,晋灵微将手里的东西扔给宋景宁,宋景宁接住后定睛一看,正是霍止当初安在周知之卧室里的那枚窃听器。
“刚才容遥给我打电话了。”宋景宁朝晋灵微晃了晃手机,勉强扯出一个笑来,“ichael不在织淮。”
莫云烨的目光在晋灵微和宋景宁之间来回逡巡,一字一顿道:“所以,你们认为之之被这个人带走了。”
晋灵微很镇定,甚至先问了晏司臣的情况,宋景宁说容遥没告诉她多少,估计是身边有织淮市局的人不好开口,莫云烨不甚理解:“都是条子,有什么不能提的?”宋景宁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担忧地看向晋灵微,后者握着手机,兀自低眉出神。晋灵微今早醒来时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凌晨四点左右有周知之的未接来电,待他回拨过去,那边果然打不通了。晋灵微顿觉大事不妙,当即便要回城南公馆一趟。他大病未愈,脾脏破裂最需要静养,若非牵涉到周知之,莫云烨断然不会带他离开医院。晋灵微在路上通知宋景宁,本想问问局里对周知之的监听情况,但市局的人无一例外全部不接电话,原因是何,晋灵微倒是心知肚明,而周知之在如此紧要关头莫名失踪,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景宁,你回局里看看董成辉在搞什么名堂。”晋灵微迅速做出决定,“我去物业调监控,你我随时保持联系。”
莫云烨意识到周知之极有可能真的出事,第一反应是通知周家,此举非同小可,无异于直接惊动军方,晋灵微和宋景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犹豫起来。最后还是晋灵微略一颔首,态度等同默认,莫云烨于是咬了咬牙,转身出门打电话去了。
事后赵适指天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拒接晋灵微电话,也不是真心拦着宋景宁不让她进指挥室。晋灵微猜得不错,时隔数月,市局再次倾巢出动,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ichael。据称ichael准备动身逃往新西兰,而最近的一趟国际航班在上午十一点半准时从渚宁起飞。董成辉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确信ichael会途径汜江与渚宁交界处的那条国道。晋灵微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隋原等人已经在国道附近守株待兔了三个小时,因董成辉和省厅下派的行动督导亲自坐阵指挥室,赵适丝毫不敢懈怠,手机也提前调整到静音模式。
过往的车辆都无甚异常,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交管部门没有设置排查关卡,赵适百无聊赖地盯着大屏幕,心绪不断游移,视线也悄悄朝董成辉瞥去。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倘若今天扑了个空,董局不就彻底下不来台了么?董成辉最近有些独断专行,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而赵适非常清楚这种转变的时间节点——一切都是从他把晏司臣送上通缉令那天开始的。赵适凝望着董成辉愈渐斑白的眉鬓,这段时间董成辉凡事亲力亲为,肉眼可见地苍老许多。市局男女比例本就严重失调,宋景宁走后,气氛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董成辉每每开会都活像是拿着生死簿的阎王四处索命,搞得局里自上而下人人自危,心力交瘁也不过如此。
赵适正悲天悯人地想着,指挥室的大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推开,众人吓了一跳,赵适回头一瞧,就见宋景宁站在门口,一双杏眼恶狠狠地盯着董成辉。省督导在场,赵适生怕宋景宁惹祸上身,连忙起身朝她走去。他拽住宋景宁胳膊,不由分说就将她往外扯,同时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有重大抓捕行动,省厅来了不少人的!你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宋景宁怒目圆瞪:“周知之不见了,你知不知道?”赵适一怔,动作不由迟缓下来。宋景宁见状便知他不曾将自己的嘱咐放在心上,咬牙切齿道:“……我分明告诉过你!”
这厢两人争论不休,董成辉挂不住脸,不得不出言训斥:“怎么回事?!”赵适被周知之出事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迟钝不过两秒,才要赔笑,就听宋景宁字正腔圆地说:“我要报警。”
省督导终于徐徐开口:“这位是?”
宋景宁哪里会给董成辉说话的机会,当即一阵风似的刮到省督导面前,焦灼道:“有一位案涉证人在今天凌晨四点左右失踪,我怀疑他是被ichael挟持为人质。”
“胡闹!”董成辉面色发青,似乎忍无可忍,正待发作,忽听隋原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监视屏幕旁边的音箱中传出来,“猎隼一号发现可疑目标,重复,猎隼一号发现可疑目标。”
董成辉神情陡变,宋景宁霍然转身,只见实时监控的电子屏幕上,一辆灰扑扑的黑色揽胜出现在公路尽头,看起来并不起眼。现场的摄像头
迅速变焦,尽可能地锁定在司机身上。随着黑色揽胜疾驰,屏幕上晃动的视野很快变得清晰起来——这辆揽胜的司机戴着墨镜,将脸遮去大半,一头金色卷发却在阳光下格外晃眼,在他身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被黑布蒙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上,胸前的水鸟胸针闪闪发亮。他上扬的唇角弧度十分微妙,是宋景宁最熟悉不过的、ichael惯爱作出的表情。当年她以李瑾未婚妻的身份陪在晏司臣身边同ichael斡旋,离开克钦邦的前夜,ichael设宴为她送风,傍晚时分握手言别,ichael便是这般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宋景宁面上谈笑风生,实则被ichael的眼神吓得脊骨发寒,以至于这些年无数次午夜梦回常常与之对视,实乃头等噩梦。交管部门前来配合行动的警察已经确定这辆揽胜就是曾经出现在霍宅山下的那一辆,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向指挥室报告,表示目标人物即将进入射击范围,请求二次确认是否击毙目标人物。
此话一出,宋景宁和赵适的脸色都变了。赵适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行!”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平复情绪,解释道:“一旦击毙,车辆撞毁极易发生爆炸,无法保障人质安全——”然而董成辉紧绷的面容未曾出现任何松动,目光更是坚定:“确认击毙。”那枚水鸟胸针是晏司臣出席霍家寿宴时佩戴过的饰品,赵适不会认错,董成辉亦如此。宋景宁看向两人,猛然反应过来,“人质是周知之……不是晏司臣!”她几乎是朝董成辉吼了出来,“ichael不知道晏司臣也在通缉令上,他是故意的!”她言之凿凿的模样令省督导都心生迟疑,董成辉却始终面无表情,宋景宁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揽胜愈渐驶近射击范围,不由得心急如焚,慌乱之下脱口而出:“周知之是周麒的儿子,从小养在周潜江膝下!倘若他出半分差池,别说区区市局,便是省厅也消受不起!董成辉,你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