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宁顺风顺水地活了二十四年,许是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便教她经历这毕生难忘的一日。
当是时,左右两侧的车道都能抢进去,晋灵微抢右,是算好了要让他那边横在前头,宋景宁知道。前挡风玻璃碎了她一身,有几块直接扎进胳膊里,她面无表情地往出拔,汨汨地涌了好多血,宋景宁没感觉到疼,硬生生将晋灵微从车里拖了出来。她全然不知自己哭了,还当是出车祸导致的视线模糊,好在从前受过专业训练,凭着机械记忆木然地替晋灵微处理了一下伤口,几个白大褂忽然从天而降,自称是八医急诊室的医护人员,不由分说便将晋灵微抬上了担架。宋景宁浑浑噩噩地,满心满眼都放在晋灵微身上,身旁护士拿出一管针剂要给她打,宋景宁疑道:“这是什么?”那护士低垂着头,并不答话,宋景宁不动声色地侧身躲过她的手,顿时敏锐地察觉到对面的两名男医生紧绷起来,她后知后觉,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只怕是才逃出生天又落入火坑……今日种种,分明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宋景宁道:“你先帮我把伤口处理一下。”那护士迟疑地看了医生一眼,见医生默许,转身要取急救箱,谁知宋景宁陡然生变,劈手夺过针管,直抵她颈上动脉。那护士被她拿住命门不敢动,两名男医生见状,倒是反应得极快,只见其中一位从后腰掏出消音枪来,作势便要先行了结晋灵微,宋景宁怫然色变,抬腿踹向他手腕,那人手一松,枪也掉落在地。宋景宁既知这三人不会留活口,便放弃了谈判的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针扎进那护士的血管里。那护士尖叫一声,宋景宁才要将她挡在身前去夺枪,面前蓦地一黑,下一秒就被另一个男医生锁喉按倒在椅子上。两人体力悬殊,宋景宁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动弹不得。那人力道之大,似是要将她活活掐死,宋景宁死命挣扎无果,又怕那位再对晋灵微下手,于是灵光乍现,屈膝向上狠狠一顶——这般下三滥的招数,若是廉润颐在场,必然是要笑话她的——只不过如今生死关头,宋景宁哪还有心思顾虑其他,保命才最要紧。
那男医生骤然吃痛,手上力气不足,宋景宁拎起一旁的急救箱,毫不手软地朝他后脑砸去。男医生接连吃瘪,昏昏沉沉地向后倒,然则宋景宁杀心已起,岂能放过他,正欲夺枪将他一崩了之,身后却伸出一只纤柔素手,死死地攀住她左肩,宋景宁骇然回首,只见那护士满头是血,竟还有心要卸她臂膀,宋景宁急忙借力倭身教她使不上劲儿,距离一近,眼底便映出那护士森然的神情,适才一番打斗,宋景宁贴身穿的姜黄衬衫早就卷了边儿,抵着她小腹的枪口冰凉,宋景宁一把攥住她手腕,竭力侧身闪避,那护士目露凶光,扣动扳机——
纵使宋景宁柔韧性再好,那子弹还是堪堪擦过她腰线,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来。宋景宁面色发青,气得痛下狠手,咔嚓一声掰折了那护士的一双手腕。
车厢狭小,晋灵微的担架横亘在宋景宁与那两名男医生之间,男医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两声沉闷的枪响。才被宋景宁抡着急救箱砸懵了的那位艰难地清醒过来,罪魁祸首便映入眼帘——宋景宁还骑在死不瞑目的女护士身上,捂着腰,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他与同僚对视一眼,想到那担架上的男人本就伤重昏迷,毫无招架之力,反而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娇弱的女人,发起疯来简直出乎他们的意料,俱都觉得先将她解决掉为好。他被砸得几欲吐血,好半天都站不起来,于是把枪一抛,同僚接在手里,霍然起身,哪还有宋景宁的踪影?也就怔愣一瞬的功夫,忽听同僚惊道:“小心!”他仿若察觉般低头,女人姣好的面容被白炽灯映得惨白,额间更不知沾了谁的血,活生生一个索命女鬼。乍悚之际,黑洞洞的枪口突兀地举上来,他还未来得及应对,眼前已然猩红一片。
他无力地瘫坐下去,这女人当真心狠手辣,一枪贯穿他眼眶。他捂着脸上的血窟窿,尚不死心,转手欲杀晋灵微,宋景宁冷笑一声,直接给了他一个痛快。
她以一敌三,还能伤一杀二,若非时候不对,实在是值得骄傲一番。宋景宁跨过尸体,径自走到男人面前,硝烟味儿甚浓的枪口直逼他面门,她一字一顿:“让司机停车。”男人看着她血色全无的脸颊、扑簌落汗的额角,便知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程度,她的指尖仍然谨慎地压在扳机上,若他发动,她必然也会一枪要了他的性命,然则他今日本就是为了杀他们而来,此二人不死,他便活不了。思及此处,男人眼中划过一丝决绝的狠戾,宋景宁心道不好,果然见他面目狰狞,抬手朝她袭来。宋景宁错愕万分,砰砰两枪都打在了车厢铁皮上,形势顷刻逆转,她当机立断反手把枪一扔,竟是决心与他贴身搏斗——这向来是宋景宁的弱项,从前在悍狼时,廉润颐放水八千里,她尚且打不过,何况是面前这个杀气腾腾的男人。廉润颐时常恼她:“总想着博巧取胜,将来若是对上莽夫,哪还有你的活路?”宋景宁暗道师兄你说得都对,可惜为时晚矣。她不能露怯,只因晋灵微还在她身后,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周全,一如他舍命护自己。
男人似乎看出她色厉内荏,方才夺枪不得,另一手便从下探出,毒辣地掐住了宋景宁挨了枪子儿的伤处,宋景宁疼得瞳孔一缩,本是要上身锁喉的轻巧姿势,如今被男人一招卸了力道,过肩摔在担架边上。宋景宁只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位,喉间涌上一股子腥甜的血味儿,她强撑着闷哼出声,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男人凶猛的身影像一座山,笼罩在她头顶,双膝沉重地压在她腿上,一手还碾着她腰上的伤,可算是把她牢牢地桎梏住了。宋景宁失血过多,眼神也逐渐涣散,到底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一巴掌甩在男人脸上,深恶痛绝地:“别碰我!”咳得撕心裂肺。男人被她激怒,扳过她肩膀,那骨头于是清脆地响了一声——脱臼了。
宋景宁何曾受过这样的痛楚,冷汗浸湿了她凌乱的鬓发,连牙关都打着颤,她昏昏沉沉地仰头靠在那儿,将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那样白,那样细,玉瓷瓶儿似的,彷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握碎在手里。男人杀红了眼,任由宋景宁在他手下徒劳地挣扎,她被卸了半边手臂,双腿也动弹不得,男人快意地盯着她泛红的眼睛,掐着她脖子的一双手不断地用力、再用力,颈窝处却莫名产生了一阵尖锐的痛感。宋景宁不知从哪儿摸到了那支针管,细长针尖入肉半寸,她欲割喉放血,偏偏抖如筛糠,使不上力。男人也未曾料到她死到临头还不认命,故而放任她手上动作,只想着直接掐死她了事。宋景宁呼吸不畅,眼前忽明忽暗,意识也模糊起来,右手摇摇欲坠,死生一线之际,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狠狠地划了出去——
热血喷涌,洋洋洒洒地溅了宋景宁一脸。
颠倒的视野中,男人在晋灵微手中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宋景宁一面将男人从自己身上踹开,一面呛咳不止,晋灵微想伸手拉她一把,却力竭难支,他头晕目眩,茫茫地开口:“景宁……”宋景宁艰难地爬起来,将他扶住,忧心忡忡:“你觉得怎样?”他四肢没有骨折,换作旁人定会以为他福大命大,宋景宁却怕他是伤及肺腑。果然,晋灵微如实摇头:“我就快撑不住了。”宋景宁沉吟片刻,咬牙道:“咱们跳车。”
黄昏时分,山路盘旋空旷,救护车疾行而过,悄无声息地滚落一男一女。
宋景宁灰头土脸地翻坐起来,紧接着就开始环顾四周,相比之下,晋灵微的状态已经十分不好。她看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心中焦虑万分,终于体会到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滋味。她没带手机,晋灵微的手机也不幸在车祸中粉身碎骨了,宋景宁浑身发冷,她抱紧半昏迷的晋灵微,执拗且坚定地想,总有人会来救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