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局订在金枝,凡是在汜江数得上的世家少爷无一例外全部到场,给足了霍止面子。霍止在美国自由自在惯了,许久不曾装模作样地与人打交道,更何况是纨绔子弟那一套。酒过三巡,霍止寻了个理由出去透气,过了一会儿,莫云烨也跟了出来。
霍止养伤期间禁烟,现下动作不太熟练,莫云烨从他上衣口袋中抽出细长烟卷一支,朝他伸手道:“打火机。”霍止从怀里摸出打火机丢了过去。
爆珠中的薄荷味太呛,霍止先行将烟掐灭,两人倚在栏杆处,莫云烨偏过头,笑意有些慵懒,“抽不惯?”
霍止静静看他,“孟致叫我劝你不要和沈家闹得太难看。沈徽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你总和他较劲,也没什么意思。”
“下次孟致再说这样的屁话,你替我泼一杯酒给他。”莫云烨轻嗤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沈徽心疼沈怡蓉将我这么个杂种养大,这么多年数他骂我骂得最欢。他是沈怡蓉亲外甥,唯有我将他踩到脚下,沈怡蓉在家才不会处处找我麻烦。”
“何苦多此一举,”霍止无奈叹气,“沈家忌惮的是你身后有个周野迟,再不济也有霍家为你撑腰,你真当沈徽近几年不招惹你是因为怕你?”
霍止说得过分直白,以至于莫云烨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周野迟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人和他提起,旁人都当莫云烨是不识好歹的白眼狼,霍止只知道是周野迟先将莫云烨抛弃。
“今天主角是你,别说我的事。”莫云烨勉强地笑了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佯装轻松地和霍止说:“我看你兴致不高,猜你嫌他们吵,本来我是要问你想不想提前走的,咱们好单独找地方喝酒。”
霍止矢口否认:“我哪有。”
“别装,我还不了解你吗。”莫云烨挑了挑眉,眼中露出几分得意,“在座有几号人物,我赌你连名字都叫不出。沈家那老头向来爱巴结你二哥,如此言传身教,沈徽恨不得告诉全汜江今日这局是他为你张罗的,他要你承他的情,自然办得越大越好。”
霍止听得头疼,又不得不将这番话记在心上。他对沈徽的印象还停在初高中那会儿,他打掉了沈徽两颗牙,霍渊时罚他半月不许吃晚饭。这么多年过去,沈徽还是那个欺软怕硬的沈徽,霍止却不能再恣意妄为,他拍了拍莫云烨的肩,“没什么吵不吵的,我只是不太适应。”然后转身走进包厢,举着酒杯说不醉不归,就真喝得不省人事。
霍老爷子年迈血压高,莫云烨不敢将霍止送回老宅,就让林潼开车来接他们两个。一路上莫云烨都在听霍止攥着他的手说醉话,霍止把他当成谁,莫云烨不知道,胡言乱语不能当真,莫云烨也没放在心上。当夜霍止在莫云烨家中留宿,翌日起床头痛欲裂,林潼要赶通告,走前做好了早餐,他们倒是乐得坐享其成,莫云烨取笑霍止酒量见浅,又问他是不是在美国谈了女朋友,霍止不置可否:“无聊。”
他终日无所事事,到处与人赴约,霍家三少爷玩得开这一消息渐渐传开,霍止大有如鱼得水之势。他模样好,出手也阔,哄人时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能教久经风月的兔儿爷春心活泛,但他从不留人过夜,起初金枝老板以为霍止嫌脏,特意挑了干净的雏儿送到他床上,结果如何可想而知,后来金枝老板逢人便夸霍三少爷洁身自好,才算是没得罪这尊佛。
霍止终于将自己活成另一番模样,他常常自我混淆,唯有夜深人静时才会从纸醉金迷中清醒过来,白日里的笑容总是虚与委蛇,他觉得累,也算是对身不由己的深切体会。
一夜玉尘压满枝,汜江忽而便入冬了。霍止记得很清楚,那天医院后花园的喷泉结了冰,他身边的路灯挂着半张残破的蛛网,长椅上积雪三寸。他戴着墨镜和口罩,站得腿都要冻僵,晏司臣才出现在六楼左数第二面玻璃窗前,霍止一瞬间眼眶发烫。
晏司臣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脸色很苍白。他没垂眼,只是漫无边际地眺望,神情淡薄寡漠,无端端地冷。他的下颚线太过利落分明,一定是瘦了,霍止咬牙切齿地想,二十六只钢钉,这数字令霍止心惊胆战,蒋东林却说晏司臣术后恢复得很好,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晏司臣没在窗前站多久,霍止也没看够,但他还是心满意足地走了。来日方长,他会回到晏司臣身边的,霍止也好,郦蕤舟也罢,晏司臣不在乎,他也无所谓。
作者有话说:
妈你当年追的那个咕咕精作者回来更新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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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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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司臣此生经历太多起落,唯独这次是失而复得。当年知道郦蕤舟出事的时候他没有哭,蒋东林说上报牺牲的时候他没有哭,在病房签下保密协议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归根结底晏司臣就是不相信郦蕤舟死了,如今他如愿以偿,从前不肯为郦蕤舟流的眼泪终是在霍止怀里哭尽了。
大喜大悲后,便是秋后算账的时刻。霍止仍在肝肠寸断,冷不防被晏司臣一把推开,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有些迷茫地看向晏司臣,后者眼眶通红,湿漉漉的睫毛下热雾凝霜,视线仿若锋薄利刃。
古人云君子满腹经纶,霍止不是君子,只有说不出口的检讨,关于晏司臣连声质问的那几句,霍止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答案,只待晏司臣再问一遍,霍止就会说,不是想骗你,也不是不告诉你,就是因为不舍得你孤独终老才回来找你,可晏司臣什么也不问就要走,霍止慌了神,上前一步挡在晏司臣身前,晏司臣皱了下眉,霍止又怔怔让开,再转过身时,晏司臣已走出好远。
霍止回到家,匆匆忙忙换了身干净衣服,而后抱起板砖便去敲晏司臣家的门。他等了很久,显然是晏司臣不予理会,霍止无可奈何,只得输入密码,好在晏司臣没改,门锁咯噔一声,霍止擅自登堂入室。
客厅开着灯,隐约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声响,霍止侧首望去,晏司臣似乎是在准备夜宵,正全神贯注地切着什么。他右手边放着半捆还未过水的蔬菜,霍止走过去与晏司臣并肩而立,挽了袖口认认真真地给晏司臣打下手。到底是同床共枕培养出的默契,无需言语交流也能配合得很好。锅中水烧开,霍止也码好了配菜拼盘,晏司臣洗了手,从冰箱中取出一袋挂面,霍止殷勤地递去剪刀,晏司臣恍若未见,将那袋挂面往砧板上一扔,拎起菜刀就砍,那劲道别说区区塑封,咣当一声巨响后砧板中央刀痕近半寸深,霍止默默收回剪刀置在高处,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到底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瞥着晏司臣气定神闲,却往锅里下了两束挂面,或许觉得不够,迟疑片刻后又填了半束。那绝不是一个人的份量,霍止忽然心生底气,他雀跃地勾了勾唇角,眼中熠熠生辉,“给我做的吗?”晏司臣连眼神都未曾给他一个,扣好锅盖就从厨房走了出去,霍止紧随其后,满腔废话像开了闸,絮絮又叨叨,几次抬手又放下。两人在客厅无意义地打转,晏司臣倏然一停,霍止猝不及防撞上去,转念间暗道天助我也,顺势将人抱了个满怀。
“你难受就往我身上撒气,不要憋在心里。”霍止小心翼翼,嗓音压得又轻又缓,“此事说来话长,你得听我解释。”
晏司臣疲然阖眼,低声问:“倘若不是今日蒋处将你逼到如此境地,你会瞒我到几时?”
“他盼你为悍狼奔命,我却有苦衷!”霍止急忙辩白道,“我身份特殊,你若得知必然涉险,我如何舍得!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愿郦蕤舟永远死了,也要你好好活着!”晏司臣闻言呼吸俱颤,咬着牙一字一顿:“放开。”霍止岂敢不听,恋恋不舍地松了手,晏司臣骤然转身,眼尾再度泛红,他直直逼视霍止,“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该快意独活,以慰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