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萨连科同志!&rdo;护士小姐们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他只是紧紧掐住流血的大拇指,憋足了劲儿不吭一声。
&ldo;罗曼!&rdo;我听见一股陌生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涌出,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声音的来处就已经站到了萨连科面前,甚至握住了他的手。
&ldo;疼吗?&rdo;我问‐‐奇怪,我为什么要问?
萨连科惊讶地抬头,眼里流露出讶异和害羞的欣喜,然而还不到一瞬,我就被一个护士小姐挤到了一边,只见她嘴里嗔怪地骂骂咧咧,抓住萨连科的手熟稔地为他拔出钉子,抹上碘酒后进行包扎,而另外一名护士小姐则不由分说地解开萨连科胸口的衣扣,在他一脸震惊中扒下了他的上衣,朝他修长而精壮的胳膊上狠狠扎了一针。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萨连科都没反应过来,而我和一旁艾文都看呆了。
&ldo;好长的针,好可怕……她们还笑,真不可爱!我们的护士都还给我们唱歌的!&rdo;艾文打了个冷噤。
我没心思听他开玩笑,萨连科接连被扎了两针,第一针,由于回头看我‐‐我确信是在看我,就是在那一刻钉子被钉进了他的手,我看得很清楚。而另一针,尽管他被人&ldo;操控&rdo;毫无还手能力,他的目光却依旧与我缠绕,仿佛打了个死结,直到那一针破伤风,让他没忍住叫了出来。
他感受到了疼痛,针抽离的那一刻,他嘶了一声。那一阵尖锐的气流从他嘴角逃出,他没能忍住。不由得,他眼底浮现出了可爱的懊恼,红着脸穿衣服。
洁白的胸膛再次掩盖在深绿色的军服下,他固执地垂眸,孩子般赌气似的不看我。想必他认为自己出了丑,可他又怎么会知道,某个人在这一刻再次对他心动。
&ldo;我想,你该休息一会儿了。&rdo;我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金色的柔软的头发,在我手心里如春天的嫩草。他坐在凳子上,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我。
&ldo;这里有我的朋友艾文,他做过木匠,他能安装一切,瞧,他多么有想法‐‐艾文,是吧?&rdo;
&ldo;是,阿尔,可是你……你不参加吗?&rdo;
&ldo;不,我想我的苏联朋友需要休息。&rdo;我朝艾文摇头,&ldo;我也需要休息,我们搬了一个早上。&rdo;
艾文不解地看我,随后耸了耸肩,复又嬉皮笑脸与苏联小姐们打成一团。我想我应该是牵起了萨连科的手,但应该又没牵。想与做没做是两码事,尽管我很想,但我没做。我只是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窗外的易北河。
&ldo;天气很好,幸运的是,到了午休时间。&rdo;
萨连科意会,他露出些微腼腆的笑容,扣好最后一个扣子,跟着我离开了医院大楼。
阳光很盛,光晕让视线变得模糊,整个世界都在这泛着波浪的阳光中流转,我想,假使有位画家在此,一定会因为失去了透视的基本概念惊诧到呆滞,然后发出难以置信的哭声。可是我,我不是画家,我不会描摹,我只看这个世界以我的心境变幻莫测,呈现出诡谲多变的模样。瞧,河对岸的树林里有个女人,她坐在树桠上,身穿白纱,裙摆如银河般从树上倾泄而下,她生着双洁白而透明的翅膀,这羽翼在光晕中缓慢地煽动,引起习习和风,让易北河波光粼粼,让我们脚下的绿草地抚摸那两双在战火中变得坚硬的脚踝。我又看见,那个女人在朝我们微笑,亲切而安详地微笑,于是我也微笑‐‐大概是天使,我想,大概是因为走在他身边的缘故,我感到似是而非的真实。
临界点,我相信我又来到了这个临界点,第一回是我和他初次握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从天上掉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而这一回,我却徘徊在真实与虚妄的边界,游离其中,不属于任何一边,束缚和桎梏如烟而去,自由和幸福充盈我心。享有此刻静谧的一切。
无声踱步,我和萨连科走过绿茸茸的草地,站在了河边。
他没有戴军帽,我也没戴,他的金发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我想我的红发此刻定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他看了我一眼,见我直勾勾地望着他。
&ldo;why?&rdo;他突然说。
问原因吗?什么原因?在你受伤时握住你的手,与你单独散步度过午休,还是此刻凝视你的原因?
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面向易北河大大伸了个懒腰。
双臂落下来的那刻,他的右手突然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ldo;疼……&rdo;他说,捏住我肩膀的肌肉,用力地摁了下去。我不禁发出一声要命般的&ldo;哎哟&rdo;,又瞬间因为酸痛得到按摩而舒爽地喟叹。他见我享受得飘飘欲仙,笑着把手挪到了我的脖颈上。
该怎么去形容狙击手的手指与手掌心的触感?虽然这只手曾被我握住,用自己的手去体验,可脖颈后的皮肤到底是不一样的。食指的第一指节,因为长时间保持警戒摁在扳机护圈上,经年累月磨出厚茧,弯曲时就像一颗硬石子硌在我皮肤上,而那靠近枪体的掌心,粗糙如磨砂,刮得我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侧身望他,他却笑着凑近,手依旧摁着我的脖子。
他要吻我了吗?我看到他光亮的皮肤在阳光下泛起象牙的色泽,温润如旧时的梦。他是喜欢用亲吻来表达感情的,这是一种童真的行为,尤其是在语言匮乏的时候,亲吻胜过千言万语。他像一个孩子,眼底流淌出纯真和不谙世事,噙着笑容向我靠近。我不打算躲避,而是打算迎接,这吻是无害的,是礼仪性的,是不包含爱情的喜欢的,于是我喜欢,可就在我预备闭上眼睛时,他抬起受伤的右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捻起了我的一缕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