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童……是师父你?”任盈盈眨眨眼睛,逼退眼中的湿意,想了想问道:“那丁坚不是你的师兄么?”
美人师父轻轻笑道:“他是函谷八友中五哥神医薛慕华的后人,瘟疫过后,便是薛姓一族收留了我——我也曾从师学医术,因此称呼他‘师兄’。”他停了一停,低声道:“只是他口中的师父却是当日函谷八友中八弟李傀儡的后人,那也是位戏痴——迷乱处往往颠倒男女,不分虚实……”
任盈盈暗自思索:难道是武林版的霸王别姬?又抬眼望着美人师父,不知道他说完这样一番话后有什么秘密要抖搂——总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讲这样一番话只是为了道出他名字的来源吧?
美人师父静静地注视着梅树下的女孩——十年来,他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教导她护着她……直到与阿素拔剑相对前一刻,他都没能意识到在他心中,这女孩有多重要……任盈盈于他,并不仅仅是一样被托付的物事,她是一朵缓缓开放的花;而他愿意在黑暗窒息的地底守护那不为人见的根脉。
“你小时候曾经问过我的名字,现在我告诉了你,”美人师父望着任盈盈,微笑道:“你要记得。”
任我行答应了只要得到了北冥神功的总纲,便不再寻东方不败报仇——他本就决定要随着阿素回古墓去,权势霸业再重要,也比不上这失而复得的灵魂另一半珍贵。只是……眼见美人师父与任我行相对而站,将总纲递交过去,不妨任我行假借接书,十成掌力瞬间击出!
任盈盈尖叫一声,疾风般扑了过去!
一切都像是电影里面的慢镜头,又如同落雨的黑白默片,美人师父捂住心口缓缓往后倒去,暗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嘴唇蜿蜒而下,他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咳咳,十年前,你自己下的毒也信不过么?”
任盈盈伸手扶住美人师父,红着眼睛瞪向任我行,“是你下的毒?!”她十年前穿成四岁的任盈盈,与任我行父女相处半年不到,便被东方不败掳下山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于这个人见过面,此刻一见面任我行就先要与东方不败寻仇,继而重伤了美人师父。十年来,美人师父于她,亦师亦父,真要比起来,比任我行这亲父却要亲近许多。理智上知道任我行素来是这样的人,情感上却不受控制得几乎要一掌打还过去!
任我行冷笑道:“当夜我亲耳听到他与东方不败做私底下交易,中毒也怨不得我——是他负我在先!”
任盈盈也冷笑道:“天下人都负了你!”
任我行叹道:“正是天下人都负了我。”他盯着任盈盈,眼中怨意深重,显然是在说:我的亲生女儿都负了我,还有什么人能不负我?!他这些年被囚黑牢之中,虽有任盈盈与之通信,到底性情大变;之前又见女儿一心护着东方不败,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这十年来,女儿已经只知东方叔叔,忘了还有老父了。此刻见她师父受伤,她也满面怨怒,不由心想:果然是‘不养的不亲’!她虽然还喊我一声‘爹爹’,心中却早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这样想的时候,任我行却忘了正是这个因不养而不亲的女儿将他从黑牢中救了出来。他说到天下人都负了他,便觉得果然如此:昔日的教众竟是一个来救他的也没有;女儿也离心反目;救了他的丁坚又不解世事,自取了死路……只有,只有阿素,始终站在他身边——为他甘违师命,为他报仇助阵,为他……全天下,只有阿素一人,不曾负他!
任盈盈不再理会任我行,抓着美人师父的手臂急切道:“师父,你怎么样?你中的毒究竟是什么?”
这边凄风苦雨,那边任我行与阿素却就这样远远离开了……只看背影,却也似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一个心狠计毒,一个冷面冷心,只是偏偏彼此情有独钟,只要能在一起,世间一切便皆不入眼了。
这样一对人,便有万般可恨处,于情之一字,也让人可敬可叹。
美人师父倚在梅树上,嘴角的暗色血迹触目惊心,面色灰败,隐然已现死兆。他却笑得毫不在意,只望着任盈盈道:“莫哭莫急,这一生,谁能逃过去一个死字呢?你——你不要怨阿素,她又回古墓一十四年,定然变回了原来无悲无喜的性子。待她与你爹同归,过上两年,你再去寻她……她是会好好对你的……你日后还要多多小心任我行,他虽说与阿素回了古墓,不过几年,等阿素与他相处性子活了过来,他只怕还是要出来报仇的……到时候……咳咳,到时候,师父不能护着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任盈盈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如雨下,抽着鼻子扯着他的衣袖喊道:“我不要爹,我也不要娘,我只要师父你好好的!我只要师父你好好的!”
美人师父笑得咳嗽起来,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低声道:“真是孩子话……咳咳,你要嫁人,爹娘不在怎么好?没了我这个师父,还会有新的师父的……让曲非陪着你找寻找寻,要性子好的,不要像我这么严厉……”
任盈盈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我不要新师父!我不要新师父!”她在伤筋动骨的伤痛中突然愣了一下,继而像是抓到救命稻草那样抓着美人师父的手大声道:“你不是什么武功一练就会吗?!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中了一掌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你不是还跟着神医学医术吗?怎么会连自己也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