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裕容似乎仍沉浸在惊骇之中,他接着道:“壶嘴岩洞里关着的,才是真正用来绑票勒索的人质。在你们到来之前,曹耀宗刚带人干完一票。只是没想到,劫车的事这么快就办成了。紧接着,张定斋又带兵封了山。那最后一票几个人质,自然就被丢到脑后,没人管了。至于为什么不把你们关一处,一来那岩洞里头不够大,装不下这么多人;二来不论人还是东西,出进都要靠吊索,十分不便;三来关在洞里的人,吃喝拉撒睡,全混一块——你们是傅中宵要拿来换富贵前程的贵客,哪能如此对待?”
不必怀疑,安裕容知道,颜幼卿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对方所描述的境况,才是真正身陷匪巢人质生涯。
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你看这样如何:这会儿很快就天亮了,不如你在我这里歇一歇。先别忙拒绝,你要去搭救那岩洞中的人质,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单枪匹马便能成事。我要说想给你帮忙,恐怕反倒是个拖累。只不过,等到你去,那洞里的人多半没剩多少精神力气。你在我这歇一个白天,养精蓄锐。我呢,别的忙帮不上,弄点便于携带的食物药品给你,甚至替他们弄点路费,应该勉强做得到。不过多出一个白天,总不至于因为晚去这么点工夫就多死几个。你这么什么都没准备赶过去,即便将人救出来,又能如何?”
夏日天亮得早,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仿佛专为照应安裕容之言,那第一抹鱼肚白已然横在天际。朦胧曙光从敞开的窗户投射进来,差不多能看清彼此眉目。
安裕容望着颜幼卿的眼睛,继续诚恳道:“以傅中宵等人的想法,必定不会料到你转回山里去搭救岩洞中的人质。他们只会以为你藏身城内,等着与你的嫂嫂侄儿会合,又或者早已逃出城外,另想办法去了。你多留一日,今夜再出城,反倒合适。除非是……你信不过安某人我。”
颜幼卿被他这一激,赶忙道:“我如何会信不过先生!只是……实在是麻烦先生太多……”
“你既知麻烦我太多,那便老实听我安排,别再给我添更多麻烦了。嗯?”
安裕容睡了个香甜的回笼觉,直到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才醒过来。
有下人在门外唤道:“安先生!安先生!”
身边一人猛然坐起,飞快地翻身下地。安裕容赶忙伸胳膊拉住,一边扬声问:“什么事?”
“有一位徐先生,说是先生故友,特地前来拜访。”
安裕容立刻知道是谁了,大喜:“请他在前厅稍候,马上来!”
那下人又道:“热水给先生放在门外了,先生自便。”
“多谢。”
在这里住了三天,负责的下人已经知道他的习惯,不敢多事。院子里所有洋人的指令,都是这位安先生负责转达的。对于能够与洋人混到同出同进,谈笑风生的安先生,不管他态度多么和气,下人们皆打心眼里敬畏。
待下人去远了,安裕容扯着颜幼卿坐在床边。自己起身扒开门缝和窗户缝探看一回,才打开半扇门,把热水等洗漱用品端进屋里,复又将门关上。
“我一会儿去见个人,你尽管接着睡。放心,我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不会有人来的。”
颜幼卿拿手撑着头,有点儿懊恼。大约此前一直担忧焦虑,许多天没能放松休息,陡然到了安全地方,居然会睡死过去,直到有人敲门才警醒。明明身边还躺着个谈不上多熟悉的外人,竟没有半点防备,实在是不该。
揉了揉脑袋,抬起头,正看见安裕容冲自己微笑:“桌子上有点心果子,饿了先吃一口。我之后再想办法给你带份饭菜回来。”
颜幼卿回顾了一下这人所作所为,觉得自己放下戒备,亦属应有之义,并不值得太过介怀。点点头:“不用麻烦,有这些足够。”
安裕容知道他是怕带饭菜引人怀疑,不再坚持,回到先前的话题上:“来的应该是我那表兄。既有他在,弄东西弄钱都方便得多。你且放心再睡一觉。”将面巾搭在椅背上,对着镜子梳了梳头,整理一番衣裳,“热水还有,不介意的话,先洗洗也成。”想起什么,又道,“你出不了门,要解决内急问题,屏风后头有夜壶恭桶,先对付这一天罢。”
说完,不等颜幼卿答话,闪身出去,果然将门从外头锁上了。
颜幼卿独自留在屋内,将接下来的计划在心中盘算一遍,觉出有些饥饿,拿起桌上的点心果品慢慢吃起来。吃完看见地上还有半桶热水,又简单擦洗一番。无事可做,困意重新上涌,索性躺倒接着睡。
安裕容路过洋人的院子,进去讨了点咖啡,泡出两杯。这是红十字救助会专为洋人质送来的慰问品之一。端着两杯咖啡小心翼翼来到前厅,远远笑道:“文约兄,抱歉兄弟来迟了。睡了两个月大通铺,忽然这么舒服,心里头老觉得不踏实,昨晚又失眠到半夜!来,尝尝洋人的玩意儿,提神醒脑,马上见效!”
徐文约明显比他激动得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安兄弟,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两只手上下比划,可惜安裕容端着两杯咖啡,弄得他拥抱也不是,握手也不是,只得接过去一杯,收敛情绪,将安裕容打量一番:“精神倒是还好,可也真瘦了不少。兄弟你受苦了!哥哥我这些日子一想起就难过。当初若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