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张开嘴,吐出一截殷红的舌尖,宛如熟透的草莓。
陈坚心脏重重一跳,手上的力道顿时加大,在杨州下巴上留下了几个青白的指印。杨州蓦然察觉到了什么,连忙缩回舌头,欲盖弥彰地舔了舔嘴唇。
陈坚将急促的呼吸堵在胸口,声音干巴巴的,&ldo;有水泡,涂点药吧。&rdo;
&ldo;不用了。&rdo;杨州扯了扯嘴角,试图化解尴尬,&ldo;小问题。&rdo;
陈坚松开手,浸在阴影里的五官微妙的一动,露出一个晦涩难言的表情。他不置可否,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了。
客厅里气氛沉闷,宛如风雨欲来,雷电还未撕裂乌云时的天空。壁上的老式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每一秒都惊心动魄。
&ldo;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rdo;许久后,陈坚忽然开口。
杨州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说:&ldo;话很少,不爱交际。学生时代被叫书呆子,其实骨子里很浪漫。&rdo;
陈坚似听非听,没有任何反应。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钟表的声音锤炼着神经。杨州没来由地慌张起来,找话说:&ldo;你呢,上次说到感染了v-sars,后来……&rdo;
陈坚揉了揉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把往事从记忆深处拽出来。
纷乱的场景闹哄哄地闪过,最终被他轻描淡写地概括:&ldo;方行救了我。&rdo;
方行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住在福利院里。五岁的时候和陈坚打了一架,从此成为朋友。陈北民知道后,把方行从肮脏黑暗的福利院领养回来,让他和陈坚做伴。
几年后陈坚感染了v-sars,陈北民离开基地为他找药,却一直没有回来。陈坚的病情愈发恶化,方行着急却无能为力,某天在街上寻觅时,意外撞见几个人在交接针剂。那些人是城中某个帮派的打手,方行和陈坚整日在街上厮混,一眼就辨认出来。完全出于直觉,方行立刻认定他们手中拿的就是v-sars的解药。他一路尾随,对方显然深知城中局势,不敢大张旗鼓,数人分散开,只由两个人护送着,往西区赶去。路过一片荒僻花园,方行斜刺里冲出去,和拿药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那时他才十岁出头,虽然基地混乱又黑暗,但大家对小孩子到底少了些防备。趁男人扶他,方行从他怀中抢了药,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撒腿狂奔。
现在想来,当年他没有被两个成年男人抓住,实在是侥幸。
陈坚打了针,病情得到控制,逐渐康复。与此同时,那个帮派大佬的儿子‐‐没比陈坚大几岁,因为未能得到及时治疗而去世了。据说他父亲分外震怒,下令全城搜捕抢药的男孩,要他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陈北民不在,陈坚和方行相依为命,终日惶惶不安。结果就在对方放下狠话之际,帮派内部发生动荡,不久后势力更迭,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ldo;我偷偷去了那个小孩的葬礼。&rdo;其实死去的少年比陈坚年龄大,但因为他永远停留在十五岁,所以回顾往事时,陈坚还是叫他孩子。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叹息在水面上晕出颤动的波纹。&ldo;他没干过什么坏事‐‐或者还没来得及干,可是因为我用了他的药,所以他死了。&rdo;
杨州听他说完,久久不能回过神。方行和陈坚之间的羁绊如此深,让他这个半路冒出来、还被他恨着的兄弟显得那么可笑。
&ldo;你不用觉得愧疚,&rdo;杨州定了定心,驱散那丝苦涩的嫉妒,安慰道:&ldo;只能怪当时的社会形势,不怪你们。&rdo;
陈坚嗤笑一声:&ldo;我从来没觉得愧疚。&rdo;
是的,他不愧疚。正如他不会矫情地对方行说你不该救我,不该让我背负伤害另一条生命的罪孽。陈坚一直都知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能等到父亲回来,活着才有机会改变这混乱的时代。
可即便他不愧疚,过去发生的一切依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无形中他往肩上压了更重的担子,竭力活出两个人,或者更多人的期待。即使现在基地的生活一片祥和,但早年间所经历的不公、歧视、死亡,依然时刻提醒着他,永远不要沉溺于假象。
&ldo;所以,&rdo;陈坚望向杨州,眼中翻滚着一片黑色的海,&ldo;你还要阻止我吗?&rdo;
杨州有一瞬间失血般地晕眩,仿佛一股飓风穿胸而过,将心脏撕成碎片。陈坚的言外之意他明白,可是他迎着他的目光,握紧拳头,低声道:&ldo;我要。&rdo;
陈坚愣愣地,嘴角嘲讽的弧度僵在脸上。心里浮沉翻涌的情绪里,居然夹杂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知道杨州跟自己一样强硬执拗,一旦认定了某个目标,就绝不会回头。当初留下他,除了割舍不断的情愫外,更是冥冥中察觉,也许他能为局势带来转机。
&ldo;何必?&rdo;陈坚抬高下巴,眼皮掀起一道窄缝,&ldo;你不用为她赎罪。&rdo;
杨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ldo;她&rdo;是谁。每当提到周芸,周遭的空气总是冷三分。放在几天前,杨州一定偏过头不说话,今天却没有退缩。
&ldo;跟她无关,我没有把你的下落告诉她。&rdo;杨州的舌尖已经红肿,说话时声音含混,好像受了委屈,要哭不哭的,&ldo;是我不想看你冒险。&rdo;
陈坚盯着他看了两秒,猝然别过头,幅度之大,让颈椎发出一声闷响。空气中仿佛有细细的电流窜起,一路追着他,蜿蜒地钻到心脏里。之前替杨州检查烫伤时,用尽全力才压下去的念头,如同蹦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