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想到诺依身上还有这一面。她肯定不蠢,但他从来不曾想到,她居然会关注这么严肃的命题。他有种冲动,想浏览一下这本社会经济史,不过还是作罢。如果他以后想读,可以在482世纪时空分区的图书馆里找到。芬吉肯定在几个月前,就把这本书的内容放进本时空分区的图书馆里了。
他把胶卷放在一边,又把剩下的扫了一遍,从中选了几卷小说,以及几卷非小说的轻松读物。他把这几本书和两个口袋显示器小心地装进背包。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房子里有点响动。这回不会错了。这次不是不知何处来的异响。这是笑声,一个男人的笑声。房子里不止他一个人。
他的背包从手里滑脱,掉在地上。他感到头晕目眩,只能想到一件事:他被困住了。
第十章受困
那一刻,好像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像是对他最残酷的嘲讽。他下定决心最后一次进入这段时空,最后一次侮辱一下芬吉,一切都轻车熟路,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就在此刻,他被抓住了。
是芬吉的笑声吗?
除了那人,还有谁会追踪他的动向,守株待兔,藏在隔壁的房间里,放声大笑?
那么好吧,他已经一败涂地了吗?正是因为他输得如此彻底,所以这次他也没想再次转身逃走,或者逃回永恒时空。他想直面芬吉。
如果有必要的话,就杀了他。
哈伦走近笑声传来的那扇门,脚步轻柔而坚定,就好像下定决心的谋杀犯。他关掉自动门的信号感应器,手动开门。一点一点,无声无息。
隔壁房间里的男人背对着他。那人身材高大,不可能是芬吉,这让他一触即发的情绪受到干扰。他停住动作,保持观望。
然后,好像压在两人身上的那座大山渐渐地移开,对面那人开始缓缓转身,一点一点地转过来。
哈伦永远没机会等到那人转过来了。只看到那人半个侧脸,他就吓得魂飞魄散,鼓起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退回门后。然后那门就自动无声地闭合上。
哈伦失魂落魄地退后。他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大口呼吸,心脏疯狂而杂乱地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
哪怕是芬吉、忒塞尔和全时理事会全体成员集体出现在他面前,也不会把他吓成这样。他并不是被什么有形的东西吓破了胆。他真正害怕的,是刚才目睹的一切背后所隐含的事实,那让他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感。
他把那些胶卷书胡乱聚成一堆收起来,连着失败了两次,才重新打开一扇通向永恒时空的门。他走了进去,双腿机械地迈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575世纪,回到自己的寓所的。他作为时空技师的孤立处境,最近才见到好处,这次又救了他。一路上他只遇到寥寥几个永恒之人,那几个人一见他就自动让路,目光越过他的头顶,不敢往下看。
这是他的运气,因为此刻他根本无法伪装自己那张死人似的脸,根本无法给自己脸上添加半丝血色。不过他们不敢看他,什么都没发现,他感到万分庆幸,不住地感谢一般时空、永恒时空和不管什么时空里的一切神明。
他并没有完全辨认出诺依房间里那人的面容,但对于那人的身份,他却有绝对的确信。
他还记得上一次在房子里听到动静的时候,他,哈伦,正在放声大笑,然后他听到隔壁房间里&ldo;砰&rdo;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而这一次,他,哈伦,听到隔壁房间里有人大笑,然后他手里胶卷袋&ldo;砰&rdo;的一声掉在地上。上一次,他,哈伦,转过身,看见房门正在关上;而这一次,他,哈伦,在那个人转身的时候,关上房门。
他看见了他自己!
在一般时空中的相同的时间节点,几乎相同的位置,他几乎和物理时间上几天以前的自己正面相遇了。他搞错了时空壶的控制数据,设定了一个以前用过的一般时空的时间节点。然后,他,哈伦,就遇到了另一个哈伦。
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中,他一直被恐惧的阴影笼罩。他咒骂自己的懦弱,但还是于事无补。
应该是前一次操作的时候就埋下隐患,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恶果。上次他下定决心最后一次回到482世纪,进入一般时空的时候,他的操作肯定有点偏差。然后偏差就会渐渐放大。
在他意志消沉的这段时间里,482世纪的变革已经实行了。在过去的两周里,他已经挑拣出三次有瑕疵的现实变革,可供他下手。但现在他在三个变革里挑来拣去,却无法行动。
他选v-5的2456-2781号变革,有一系列的原因。三次变革中,它在最遥远的上时,与482世纪相隔最远。变革中的错误最轻微,但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却最显著。接下来,他只需要迅速造访2456世纪,用一点威胁手段,就可以查出新的现实中诺依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他最近的遭遇却让他勇气尽失。本来只是一件简单的事,但一点小小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可怕的反扑,现在他没胆量去做。而且即使他发现诺依在新现实里的样子,然后该怎么办呢?把诺依放进去,做一个女佣、女裁缝、女工或者其他什么的?只能这样。但接下来怎么办呢?那个新的诺依怎么处理呢?新诺依会有丈夫吗?有家庭吗?孩子呢?
以前他没想过这么多。他不让自己去想。&ldo;总会有办法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