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永恒时空觉得不妥的,肯定不是这个世纪松弛的道德观,不是体外孕育,也不是女权盛行的风气。上述这一切早就存在,而且全时理事会熟视无睹。只有芬吉说过,那是一件非常精细微妙的事。
那么针对它而进行的变革必然同样精细微妙,肯定跟他目前所观测的阶层有关。这一点显而易见。
真正让他烦恼的是,变革必然会影响到诺依。
剩下三天里,他完成了观测任务书中规定的任务,心头却渐渐掠过一片乌云,甚至冲淡了他与诺依相聚的欢愉。
她跟他说:&ldo;怎么了?这段时间你看起来跟在永‐‐那个地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你一点都不呆板了。不过现在你看上去有点忧郁。是因为你要回去了吗?&rdo;
哈伦说:&ldo;这是一部分原因。&rdo;
&ldo;必须要走吗?&rdo;
&ldo;必须要。&rdo;
&ldo;晚回去两天,谁会管呢?&rdo;
哈伦差点笑出来。&ldo;回去晚了,他们可不会高兴。&rdo;他说着,心中却在想观测任务书上还有两天的备用时间。
她调了调一台乐器上的控制键,轻柔而繁复的乐曲从它内部流泻而出,打击乐声与和弦随意地组合在一起:通过复杂精妙的数学方程随机组合,唯一的原则是悦耳即可。这种音乐如同从天而降的雪花,每一段都独一无二无法复制,但每段都不失美妙。
在乐曲的催眠中,哈伦注视着诺依,他的心思全都集中在她身上。在新的现实中,她会开始怎样的人生?成为工厂的女工,嫁给渔夫,生下六七个肥胖丑陋贫病交加的孩子?不管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再记得哈伦。在新的现实里,他将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不管变成什么样,她都不再是现在的诺依。
他不只是爱着面前的这个姑娘。(很奇怪,他第一次在自己脑海中拼出&ldo;爱&rdo;这个字,没有半点迟疑,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他爱着许多复杂元素的组合:她的衣着品位,她的步态,她说话的方式,她恶作剧似的小表情。在一个给定的现实进程中,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生活和经历造就了这个姑娘。在一个物理年之前,这个世纪里运行的还是上一个现实,那里的诺依不是今天他的诺依。在下一个现实里,她也不再是他的诺依。
按照构想,新的诺依应该在某种程度上更好,但他心中有一点确定无疑。他只想要现在的诺依,就是此刻真真切切站在他的面前的诺依,这个现实里的诺依。如果她有缺点,那他情愿要这些缺点。
他能怎么办呢?
他心中想到几个步骤,每步都犯法。其中一步就是了解到变革的细节,查出诺依会受到什么影响。总之没人能确定……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把哈伦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还在生命规划师的办公室里。社会学家伏伊正斜着眼偷瞄他。费鲁科的骷髅头也朝向他。
这是具有穿透力的寂静。
大家都愣了一下才明白寂静的含义。加法计算器嘎嘎吱吱的运算停住了。
哈伦跳了起来。&ldo;结果算出来了,生命规划师。&rdo;
费鲁科低头看着手里的打印箔片。&ldo;对,没错。真可笑。&rdo;
&ldo;能让我看看吗?&rdo;哈伦伸出手。手明显在颤抖。
&ldo;没什么可看的。所以才可笑。&rdo;
&ldo;没什么‐‐是什么意思?&rdo;哈伦盯着费鲁科,心中感到十分痛苦,连眼前高瘦的费鲁科站立的模样也变得朦胧起来。
生命规划师用冷静平淡的声音说道:&ldo;那位女士在新的现实中不存在。没有什么生命轨迹变迁,她只是消失了,仅此而已。不见了。我已经把误差率降低到001,她哪儿都没去,实际上,&rdo;他伸出修长光洁的手指挠挠脸颊,&ldo;按照你提交给我的所有因素来看,即使是变革之前的旧现实,我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存在的理由。&rdo;
哈伦几乎听不见了。&ldo;可是‐‐那次变革非常小。&rdo;
&ldo;我知道。事情都凑巧了,真可笑。给你,你要看结果吗?&rdo;
哈伦的手紧紧按在箔片上,却摸不出任何内容。诺依不见了?诺依不存在了?怎么会这样?
他感到肩膀上有人搭上一只手,伏伊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ldo;不舒服吗,技师?&rdo;手马上又缩了回去,好像它不小心碰到时空技师的身体,现在后悔死了。
哈伦咽了口气,努力找回仪态。&ldo;我没事。你能带我回时空壶那里吗?&rdo;
他绝不能表露自己的情感。他必须表现得像在做纯学术研究,上述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他必须假装诺依不存在于新的现实中这个结果正合他的预测,他还要因此而满心欢喜,得意洋洋。
第七章犯罪的开端
哈伦走进2456世纪的时空壶,又回头望了一眼,确保分隔永恒时空和竖井的障壁完好无损;社会学家伏伊没有在看他。在过去的几星期里,他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像下意识的抽搐,时不时都要回头瞄几眼,确保竖井时空壶里没人藏在他背后。
然后,尽管他现在已经身处2456世纪,哈伦还是把时空壶的控制器调整到时空上移状态上。他看着时空计数器上的数字一个劲上涨,生命规划师的发现改变了一切!他的犯罪行动也要作怎样彻底的调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