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去与笑芳道别。
笑芳什么都不敢说。
志昌却道:“一起走吧。”
笑芳以后一直不知当时勇气自何而来,马上一口答应。
当时的家,已经不值得留恋。
人口繁杂,整屋女性,自母亲至嫂子没有一个有经济能力,是以只懂得乌眼鸡似缁铢必计,终日纷争,侄子侄女不住生下来,都是资质平凡且又不听话的顽劣儿,环境挤且贫,看不清前途……
走就走好了。
家里多一个人少了一个人根本没有分别,可喜的是从没人把她当摇钱树,那也真得讲条件,笑芳不够条件。
她随志昌离去。
不是乘搭沪江号,而是一只自宁波出发的小货船。
之后,没有回去过。
至今每个月还给老父母汇钱。
当中的挣扎,多说无益,彼时中国人,视吃苦为常事。
他们却没有即刻结婚。
志昌开始寻找曼曼下落。
每见到一角红裙,心中便有牵动。
年岁渐增,他后悔当年因曼曼一句“我不爱你”而受到伤害,真爱一个人,何必斤斤计较。
他在舅舅的工厂做一分苦工,因资质不算出色,几个表妹皆看不起他,倒是省下不少麻烦,比起那三个叽叽喳喳的女孩,笑芳更显得脱俗。
他渐渐真正爱上笑芳。
两年后两人结婚,在北角区租一间小房间成立小家庭。
他日夜兼两份工作,笑芳白天教私校,晚上接大堆功课簿回来改。
没想过要孩子,可是翌年刘志昌还是象苦情片中的男主角那样,患上肺结核。
幸亏香港医疗服务已经相当妥善,不久便治好了病,笑芳补习英文,考试合格,另外找到一份更理想的工作……
多年后宣仁才出生。
是宣仁叫他们忘记弟弟斯,忘记朱曼曼,忘记沈仲明,忘记过去一切不愉快的事。
宣仁的出生是志昌与笑芳生命中的转折点。
笑芳曾说:“我就不记得母亲曾经如此疼惜我。”
“孩子多,难免疏忽。”是颇合解释。
四年后,宣真也来到刘家。
渐渐他们忘记身为道地的上海人,在这个挂米字旗的殖民地心满意足地生活下去,喝咖啡,喜欢到一种茶餐厅,价廉物美,香喷喷。
不是没有遇到故人。
象冯民建、吴少玲,都是大学先后同学,伍伟民、苏洁沁则是邻居。
但没有朱曼曼。
与吴少玲说起朱曼曼,她象是根本记不起这个人。
“喏,穿红衫,风头极劲,男孩子,都为她倾倒那个。”
少玲纳罕,“谁呀,有这么一个人吗?”不以为意。
笑芳提醒她:“是沈仲明的女朋友。”
“不记得了,”少玲摇头,“印象中只有你,活泼刚健,英文说得象外国人一样。”
笑芳没有再追究下去。
整夜回忆不寐,第二天,她睡到差不多中午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