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同是自小就在家人的保护环境下成长的,就连门都几乎不迈,唯一的一次出远门就是来银杏村找我。他很孤独,他把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了家人身上,而我对他而言是依靠,是同伴,也是相依为命的稻草,所以双亲先后离世对他造成最沉重的打击是,我不在。
可以肯定他离开坝头村是出来找我的,甚至多番打听到我来了京城,可这一路的颠簸周折怕是他一个从未有过社会阅历的人难以承受的,否则何至于……入了这古庙出家?
&ldo;跟我回去。&rdo;从齿缝中迸出四字时才发觉自己一直紧绷着牙,骤然松开连牙根都酸了。
而小同却笑了,眉眼里尽是讽刺:&ldo;跟你回去?回哪?坝头村还是银杏村?哦不,他们说你去了京城,你在京城还有一个家呢。&rdo;
我竟无言反驳,最初是不知道阿平的真正身份,后来是身不由己被带离银杏村,但扪心自问,真正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回家一趟吗?显然不是,是我总认为可以将&ldo;回家&rdo;这个行程放一放,总认为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等到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以前曾听过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在听时觉得与己无关,感触不深,到了今天才觉得这不仅是件痛苦的事,还是件悲哀的事,而我,等于是经历了两次。
严格来说前一次不能算,但是我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相隔了时空年轮;而后一次却是真正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可能这个道理小同还不是太懂,但双亲故去的悲恸是犹如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他头上的。
不行,我得坚持把他带走。
就着阿平的手起身,走上前拽住了小同的僧袍,可下一瞬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只剩口中喃喃:&ldo;你的手……&rdo;
少年露出惨然的笑,一字一字地对我说:&ldo;你还想带我回去吗?&rdo;
我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那空落的袖摆,不可能,他的左手怎么会没了?甚至努力去回想刚才进来时他背身扫地的场景,面色一寸寸泛白。
刚一张口就被小同截断而问:&ldo;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断了一臂?我告诉你,是在来京城的路上盘缠用完了,我只能去采树上的野果充饥,结果被一条毒蛇给咬了。当时整条手臂都变黑了,如果想活命就只有舍掉它,而我想活,想活着来找你。&rdo;
&ldo;许同,够了!&rdo;长久沉默的阿平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气势或许比以往要强很多,可小同就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笑道:&ldo;怎么?心疼了?我还没说怎么来这寺院呢,她是我阿姐,她想知道啊,我得一一跟她说清楚的。我到了京城后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上哪去找你,甚至蠢到逢人去问有没有人见过许兰,你说当时的我是不是很蠢?蠢到后来饿晕在街头角落里了,是个老和尚把我背上了山来到了这里,老和尚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要留下来就得剃度当和尚,我当时还有选择吗?&rdo;
在小同说话的同时我脑中就在反射那个场景,彷如有把锤子在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脏。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以前想也不会往他身上想的,我发觉自己能说能做的的立场已经全没了,只能问:&ldo;小同,你要我怎么做?&rdo;
&ldo;怎么做?&rdo;他忽然用力抽离被我拽在掌间的袖子,并且狠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得往后一趔趄,然后冲我狠狠地吼:&ldo;我要你滚,有多远滚多远!&rdo;
我定定看着他,口中轻吐:&ldo;不可能!&rdo;
知道了他在这,我不可能再放下不管的。可能人悲到极致,思绪反而清晰了,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小同带走。已经从他的话音里听出来这里的和尚待他并不好,可是为了活,不得不留下来。听起来&ldo;为了活&rdo;这个理由,悲哀的让人心酸。
深吸一口气看着小同认真地说:&ldo;许同,不管你恨不恨我,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rdo;
&ldo;带我走作什么?来让你心安理得吗?&rdo;他将扫帚往我脚边一扔,恨恨地说:&ldo;你休想!&rdo;可没料那扫帚柄直接砸在了我的膝盖处,疼是下意识的反应,当时目光还落在他的脸上,清楚看见他眼神一闪而过的担忧。
扫帚落在地上后我的膝盖就曲起来了,那一下是真的疼,几乎是瞬间就半条腿麻木了。
阿平也顿时怒了:&ldo;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带走!&rdo;
随在我们身后的护卫立即听令上前,两人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小同给扣住了,小同挣扎的脸都涨红了,嘴里怒吼着我的名字:&ldo;许兰,你敢让他们动我!天上的阿爹阿娘在看着呢。&rdo;
&ldo;住手!&rdo;我高喊,推开阿平颠簸着走过去,两名护卫看看身后的阿平还是松了手退开到一旁,盯着那双愤恨的眼一字一句说:&ldo;如果你坚持不走,那我留下。&rdo;
别说是他怔住了,就连阿平也惊着了在问:&ldo;你说什么?&rdo;
&ldo;我说我要留下。&rdo;
小同:&ldo;可你是女的。&rdo;
&ldo;规定寺庙里不能有女香客吗?&rdo;回转头凝向阿平,&ldo;我要留下来,你先回去吧,元儿这几天就拜托给你了。&rdo;
阿平的眉宇紧蹙了起来,显然不同意我的作法,&ldo;你如果要带他离开让他们做就是了,何必要一同留下来?&rdo;我摇摇头,他不知道在听过小同的那许多经历以及看过他如今的状态后,我不可能再去勉强他做任何事。
既然他不愿意走,那便我留下来吧。
最终阿平下山了,在离开前他找了寺庙的主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我留下来了,而且被安排了一间禅房入住。但同时也将两名护卫留下来了,走前只说明日他会来接我。
对于他的离开我并没太过忧伤,能够理解他如今政事繁多,今天能够陪我一同出来已属不易,只是会觉得有些落寞罢了。这时候如果他能陪在身边的话,可以多给我一些坚持的动力,也可以多一些信心能够说服小同。
当然,最让我忧伤的还是小同,在我目睹了寺庙的膳食,在我感受了山上的寒夜之后。
若说安排给我的禅房冷飕飕的让人难眠,那他睡的地方几乎就是露天了。他是睡在最角落的禅房里的,屋子不止透风,窗纸都是破的,我站在窗边透过月光看里面,看见他将自己缩成了团裹在薄薄的被子里,依然颤抖。
那一刻我是心碎的,这是我曾经呵护备至的孩子啊,如今却被人这样薄待。
我撞开了主持的门,回来时抱了一床厚棉被,为小同盖上时听见他嗡着声说:&ldo;何必再对我假惺惺,我已经是个废人了。&rdo;
手颤了一下,其实知道他没有睡,抖成这样怎可能睡得着。山上寒风时有,从缝隙里吹进来时那股凉意就往骨子里钻。我轻声道:&ldo;从主持那要来了一床被子,你不想盖就丢在一旁。&rdo;起身回走,却听他疑问出声:&ldo;他怎可能会给你棉被?&rdo;
顿了步,据实而答:&ldo;我将他的门撞开了威胁他若不把棉被给我,便闹得他整座寺庙都不得安生。&rdo;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再开口便朝门处而走,在我走出门槛回身去关门时听见语声幽幽而传来:&ldo;我已经习惯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