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事抱怨过我妈,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她也是命运和残酷环境的受害者,而且还属于对此感受最深的那代人。我对她的歉疚感大于其他的感情。她诞生的时候,这颗星球还算美好,此后却不断地滑向深渊。她永远陷在消沉之中,只有吸毒才能让她暂时亢奋起来。当然,这也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我八岁的时候,她在手背上打了一剂什么药,然后倒在了我们破烂的折叠沙发上,再也没有醒来。她离去的时候还在听一台旧p3,那是我上一年修好了送给她的圣诞礼物。
那以后我就不得不搬到姨妈爱丽丝的房子里。爱丽丝不是什么慈善家或者合格的监护人,她留下我纯粹是为了得到政府每月额外的救济粮。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得自己觅食。通常这不是问题,因为在修理旧电脑和坏游戏主机方面,我很有天赋。我把那些旧机器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修好后再卖到典当铺或者拿来交易饭票。我的所得远超过邻居们的想象,填饱肚子不过是小事一桩。
我妈死后的一年半里,我一度沉浸在绝望和自怜当中。后来我不断提醒自己,凡事要往好的方向看,不管我是不是孤儿,我至少过得比非洲的大部分孩子要强。还有亚洲的,嗯,北美也是。我头顶上还有个天花板,肚子里也有食物可以消化,我甚至还有《绿洲》。生活并没有那么糟。但尽管这么自我安慰,巨大的孤独感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少。
我想,是哈利迪的彩蛋比赛拯救了我。我突然间发现了值得去追逐的梦想。在过去的五年里,这场比赛给了我明确的目标,它是值得完成的任务,是早上起床的理由。从我开始寻找彩蛋的那刻开始,未来便不再那样黯淡了。
第四集看到一半的时候,杂物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爱丽丝姨妈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身着睡袍、提着一篮脏衣服的鹰身女妖,还是营养不良的那种。她看起来比平时清醒些,这可不是好兆头,因为她亢奋的时候反倒更容易对付。
姨妈像往常那样斜瞥了我一眼,然后开始往洗衣机里塞衣服,但突然,她的表情大变。她更仔细地看了看我。当她意识到我手持笔记本的时候,眼睛一下睁得溜圆。我把本子飞快合上塞进背包,但我知道,太迟了。
&ldo;交出来,韦德,&rdo;她伸出了手,&ldo;我可以拿它去交我们的房租。&rdo;
&ldo;不,&rdo;我嚷道,向后退了退,&ldo;别这样,爱丽丝姨妈。我要用它上学。&rdo;
&ldo;你要懂得感恩!&rdo;她厉声说,&ldo;这儿的每一个人都要交房租,我已经受够了你这只吸血鬼!&rdo;
&ldo;你收走了我所有的饭票。那可比我的租金多得多了。&rdo;
&ldo;他妈的才不是呢!&rdo;她试着从我的手中抢走笔记本,但我不肯放手。所以她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迅速地加上键盘锁,同时格式化了硬盘。
爱丽丝姨妈很快和她的男友瑞克一道回来了,他还半睡半醒着。因为喜欢显摆那些黑道文身,瑞克从来不穿上衣。他一个字没说,只是威胁性地向我举起拳头。我把手提电脑交了出去。然后他和姨妈就离开了,一边还讨论着这台电脑能在当铺换回多少钱。
少了这台手提并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有两台备用的放在秘密基地里。不过它们的配置没有这台高,而且我还得把所有的东西从备用盘里拷过去。那得花上不少时间。不过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早该知道把值钱东西带到这儿来风险重重。
暗蓝色的晨光爬上了杂物间的窗户。我觉得今天早点儿去上学可能会比较好。
我尽可能又快又安静地穿起破灯芯绒裤子,换上松垮的运动衫,套进超大的外衣‐‐它几乎能填满我的整个衣柜,然后背起背包,爬上洗衣机。戴好手套后,我拉下了外头还覆着冰的窗户。在清冷刺脸的晨风中,我注视着起伏不平的活动板房房顶,觉得它们犹如海洋上翻腾的波浪。
周围共计有二十二座活动板房,而姨妈家所在的这栋楼是最高的,比周围的大部分建筑都要高上一两层。活动板房没有真正的地基,它们就直接立在地面上,或者是架在原来的混凝土地基上,几年来,在脚手架的加固下,它们还在杂乱无章地加盖,慢慢向天空延伸。
我们住在波特兰林荫街,它像个又破又烂的旧锡盒,躺在四十号州际公路边上慢慢生锈。这里是俄克拉何马城正在腐烂的下城区西部,而整个城市里共计有五百多个叠楼乱糟糟地堆做一团,由回收来的铁管、横梁、钢桁支架和步行桥连接在一起。还有几台老式的起重机开到了叠楼群的外围,不断拓宽着这片垃圾场的占地面积。
我们屋子的最高层,或者叫&ldo;屋顶&rdo;的地方,覆盖了一层破旧的太阳电池板,为下面的住户提供着能源。还有一捆捆皱巴巴的软管蔓缠在每栋楼中,它们是供水和排污用的管道(一些外围的叠楼还享受不到这种待遇)。阳光几乎照不到叠楼的底部(就是叫地面的地方),楼与楼之间黑暗狭窄的缝隙里满是废弃的汽车和卡车,它们的油箱里空无一物,前进后退的道路也早已被堵塞了。
邻居米勒先生曾告诉过我,我们居住的叠楼占据的地方,曾经是几十座整齐排列的别墅。但因为石油短缺和随之而来的能源危机,各个大城市里都拥入了无数从周围的郊区和农村来避难的居民,这导致了城市房屋的大量短缺。为了最大化地利用空间,某些人推出了这个天才的计划‐‐按照米勒先生的说法,叫&ldo;垃圾大堆叠&rdo;‐‐就是利用加固的脚手架,把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垃圾(你能看到楼层里面夹着各种房车、集装箱或者大众的迷你巴士)堆在一起供人居住。这个创意很快风靡起来,然后全国各地的住宅小区很快都进化成了这样的&ldo;叠楼&rdo;‐‐一种由贫民窟和难民营组成的奇怪混合体。它们现在延伸到了各个大城市的郊外,住户多是像我父母这样离家的乡下人‐‐为了得到工作、电力供应还有可靠的绿洲网络,他们纷离自己正在死去的小镇故乡,用他们最后的汽油(或者骑着他们的牲畜),拖家带口地迁徙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