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到这里也算完了,人有时候虽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却又不得不做给外人看,世间事用来评断的那杆秤不管怎样都不会轮到一个人身上,陆家此举也为避嫌,与自己家无关的人紧追着上门来闹,这往后哪还有消停日子过?
陆良除了自己眼窝子里的人向来不懂为别人留脸面为何物,冷眼看着村里人对着王慧芳母子指指点点,扶着陆大娘往屋里走:“外面冷,快些回去吧,您身子弱,染了风寒自己遭罪。”
花月皱着眉收回视线,和陆良一道进屋里去了,留下一众人在院外窃窃私语。
此时王慧芳已然无话可说,她在亲大哥面前再不好做出这种胡搅蛮缠的事,心里的不甘心让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陆老爷,却不想那人嫌恶地别开视线,里里外外都是巴不得她早些走开的意思,富贵梦就这么烟消云散,她追逐了一辈子,差点就要成了,却不想还是被打回原形。
最终还是贪心作祟,她怕被人抢走,所以费劲心思的阻拦,却不想最后依旧是一场空。
王柏走到陆老爷身边,满脸通红愧疚不已道:“陆兄,害你至此,为兄着实心中难安。我没想到慧芳竟会做出这般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之事,我……”
陆老爷抬手示意他不必在继续说下去,只说道:“往后你我朋友之谊就此断了吧,我陆某人可实在吃不消,要不是发现的早,我只怕这会儿家破人亡了。至于京城的宅院和那几百两银子我便收回了,养一院子狗也比送了这等人强,慢走不送。”
陆老爷的一番话只将王柏说的更加无言抬头,看着他转身大步进了屋子里,叹了口气,转身用力拉着王慧芳往外面走:“如今你可满意了?”
却不想乔大娘将他们的去路拦下来,轻蔑地看着他们:“先别忙着走,且说说我这闺女和外甥你们打算怎么办?进了你们家的门,总得有个交代才是。”
王柏嫌恶地看了眼前这个长相刻薄的妇人一眼,转头问道:“你们两个是何打算?横竖是要随我回老家的,一并带走罢?”
王慧芳自然不愿意看乔娟这副农家妇人的脸,不悦道:“一路颠簸你们受得了?老家在徽州也是苦寒之地,你女儿愿意去,我也不会拦着。”
乔娟自然不愿意离开爹娘,她要是跟着去了,只怕到死都不能回来见爹娘一面,赶忙将目光转向陆时,抓着他的衣袖说道:“让他们回去,你我继续在甫南村过日子不好吗?那般远,我舍不了家人。”
陆时如今将一切都想清楚了,对身边这些事自然也没了什么相望,更不愿意留在这伤心地,日日夜夜被人戳得身子千疮百孔,再无好转的可能,离开这里一切重头再来,直到他将来有了出息再来拜谢养母的大恩,当即开口道:“徽州我定是要去的,你若愿意便随我同往,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
乔娟见他这般不肯为自己退让一步,当初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陆时像是被鬼给抓走了,当即哭喊着:“你个没良心的,见着好日子便能丢下我,过苦日子倒是忘不了我。既然你不愿意留下来,那么我便和离,我也不想与你过那等穷苦日子去。”
乔娟十分精明,她脑子转得快,此时早分辨出来什么样的选择才对她最有利。以往过日子,陆时就算没什么本事,每月好歹有陆大娘贴帮,还勉强能过。若是去到徽州,眼看着他的这个舅舅也是穷酸打扮,更何况还有那般势力眼的娘,她若是跟着,指定没好日子过,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可不是由着他们一家人欺负自己?
陆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良久笑道:“成,正巧里正也在这,你我的事就此了了罢。孩子……”
乔娟狠心不去看一眼,不甚耐烦:“你一并带走便是,我早已经被你一家子欺负的没来奶水,我拿什么喂养他?我落得如今这般局面,不想被他拖累着往后不好嫁人。”
陆时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本是同寝同食的两口子,应当比爹娘还亲的人,如今却说出这般戳人心窝子的话,他竟不知道她居然是这等心狠妇人,亏得遇到这般事才看出人心,如此也好,往后断来往来就是。
里正嘴里叼着旱烟,这两家子的事看得他直皱眉头,天冷的很,他搓搓手道:“这便回去写来和离书,往后你们各走各路各不相干,若还有旁的事,你们去别地吵着。”
乔家人自然不是什么善茬,写了和离书,与陆时要了近十两银子这才唾骂着走远了。王慧芳看着那一家的嘴脸,气得直骂:“你脑子缺根弦?她要你就给,怎么不把你这颗猪脑子也给交代出去?就你这种混账玩意儿也该一并留在那里才是,回什么徽州?”
王柏没想到自己的妹妹言语竟然如此刻薄,再看自己的外甥那模样宛若遭受了刺心之痛,他忍不住一阵叹息:“孩子这般大了,你又何必说这种伤人心的话?你自己不管不顾,才是混账。阿时不必理会她,这次回徽州,与你来说未尝不好,一切皆新,重新活过,岂不是福气?前程往事统统抛开,舅舅自当教你什么是好坏善恶。”
陆时这一段时间所受的打击颇大,这般年纪才认清人事,自然是愧疚不已,直开口道:“舅舅的话,我铭记在心,如今与以往不同,我虽是混账,却也不想让我的儿子落得与我一般境地,我自当改正,舅舅放心。”
如此交谈让王柏甚是欣慰,拍着他的肩膀,舅甥俩有说有笑的赶路了。只是那乳娘本想回京城,她家中丈夫早去,婆母对她没有半点好脸色,幼子生下来便患有不足,不管她怎么尽心呵护也终究是随着他爹去了,以至于陆时恳求时她稍稍犹豫还是答应下来,怀里这个孩子如同她的小儿一般,让她舍不得。
却说陆老爷回到屋里,看着坐在炕沿上的人,忍不住讨好道:“如今这事了了,你可信我了?我方才当着那般多人的面将事给说清楚了,你就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回吧?我本就比你年长,如今又不顾老脸在孩子面前低声下气,你也别让我太难看了?”
陆大娘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这些事细细一思量甚是恼人,如此平静下来倒也能好好的过个年了,对他这般没脸没皮的样子,笑着说:“我方才才发现,你们父子两的德行一模一样,亏得你没有在甫南村待着,不然村里人定得见着你俩绕道走。”
陆老爷不以为意道:“他们晓得什么?老爷我够给王家人颜面了,想当初在外为了赚发家的银子,不管他是哪路子人照样动拳头,一张嘴哪有拳头来得好使?你们两块出去,这都到中午了还不张罗着做饭?你娘肚子饿了,快些去。”
花月和陆良止不住地笑,公公这是嫌他们两口子碍着他了,再看陆大娘的脸上也升起一道红霞,那话说的对,与他们来说早回不去当年容颜正好,年岁尚小的时候了,眨眼的功夫也许就是真正的天人永隔,所以她还僵着做什么?彼此亏欠对方的这么多年,怕是往后的时间都不完这座遗憾的巨洞。
待儿子儿媳出去了,陆老爷这才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当中竟还有几分委屈:“难不成你我还要这样分着住?我今儿便搬过来与你同住吧。”
陆大娘白了他一眼,当即开口道:“你想的倒是好,回去睡你自己的屋子,别在这里没脸没皮,你要是惹的我不快了,别怪我收拾你。”
陆老爷如今比以前更加稀罕陆大娘,心里也有点怕她在孩子们面前再给自己没脸面,他终究是一把年纪了,总该是要立立威的,哪知道却成了活脱脱的笑话。
早上的那点乱子像是去年的事,花月和陆良只觉得轻松不已,两人有说有笑地忙着准备午饭,吃过之后,陆老爷坐在炕上给他们讲那些年自己在外面遇到的事,甚至一度游说陆良回去接管他的家业,奈何陆良只是摇头,并不应话。
陆老爷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和失望,不过很快就被一家人团聚的欣喜盖过去了,这一年能这么圆圆满满的过,再不用一个人对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胡思乱想了。
陆良一直怕娘一人觉得孤苦,平时想带着花月出去走走也不好明说,如今有陆老爷陪着,小两口独处的时间便多了些。
夜里歇下来,陆良缠着花月又是一阵没完没了的索求,待事毕他才喘息着说:“明儿我们一同去赏花罢,我知道山上有一处地方有片野梅林,这会儿该是花开正好。”
花月任由他将下巴抵在·自己的肩头,她背对着他,还是将压在心里的话问出来:“你对我有执念,可是也与那人一般,只因少时轻许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