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殿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瘦削的脸颊,给她擦干泪,柔声道:“可怜的孩子,你受委屈了……走,我们回府里去,别哭啦,去坐轿子去,回头再叙。别怕,这儿就是家。有他陪着你呢。”
可是她抱着他不放手。胡麻殿下只能把她抱在腿上,坐在自己的四抬轿子里,任凭她呜呜咽咽地说些含混不清的话,一会儿又笑起来,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一会儿又重新哭了鼻子,等到轿子落在胡麻殿下的府上时,她已经沉沉睡熟了。
她只睡了一小会儿,便在胡麻殿下怀里醒来了。外面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胡麻殿下笑问道:“饿了罢?”
她的肚子立刻应景地叫了起来,用力点点头,蹭着他颏下的胡须,说:“我饿了,要吃饭!”那口气竟然有些撒娇的意味。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她马上又想起了一事,问道:“我的那些朋友呢?”
胡麻殿下笑道:“都好,都安顿下了。他们是谁呀?”
奉书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小六哥的真实身份说给他听,只是简单地说,他们是百姓的孩子,杜浒的父亲被五虎大王害了。她还说,他们一路上同甘共苦,要是没有这几个小朋友,她早就不知死在何处了。
胡麻殿下赶紧叫人把虎牙公主、小六哥、杜浒都请了来,摆了一小桌饭菜,请大家吃。把几个脏兮兮的百姓家子弟请进府来,同桌吃饭,本就大大不合他惠州知府的身份。但他的管家听到他坚决的语气,也只能摇摇头,吩咐下去。
倒是那三个被请来的孩子十分拘谨。虎牙公主还知道叫一声“文大人”,对他道谢,努力正襟危坐,小六哥说话则是“你”来“我”往,吃饭直接用手抓,全然不顾礼数。杜浒进了府,更是如临异世,左看看,右摸摸,又抬头望望天花板,简直都忘了往嘴里塞饭。胡麻殿下丝毫不以为怪,反而劝他们尽情吃。
奉书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他,只觉得心中被幸福填满了,什么旁的事都不愿意想。过去一年半里的颠沛流离,吃过的所有的苦,流过的所有眼泪,此时都变得值得了。
胡麻殿下等几个孩子都吃饱喝足了,才笑道:“瞧瞧你们,一路上可累坏了吧?一个个脸色都不怎么样。就留在我这里好好将息一阵子,洗洗干净,明天我让人给你们做衣服。”
虎牙公主、小六哥、杜浒嘴里塞着吃食,眼里放光,呜呜的道谢。
胡麻殿下又说:“你们一路上跟奉书作伴,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到这里,我很是感激。来,两个男孩儿都也不小了,我敬你们一杯!”说着,竟是让人给虎牙公主和杜浒各满上一杯酒,笑眯眯地让他们喝。
能让文惠州亲手敬酒的,不外乎他官场上的同僚,文坛上的知己,此时他却敬了这两个半大的小子。那倒酒的仆从也瞠目结舌,看呆了。
奉书心中大乐,和小六哥对望一眼,等着看好戏。果不其然,杜浒想也不想,就把整杯酒都一口闷了,然后便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死命忍着,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咳嗽起来。
虎牙公主却像小大人一般,谢了文大人,慢慢喝干了杯中的酒,除了脸上泛起了红云,却也没什么异常的表现。
胡麻殿下微微朝他看了一眼,眼中颇有赞许之意,自己喝了几杯,又道:“既然都是没家的孩子,若想留在我府里,我明日就派人给你们找些差事——我虽然俸禄不丰,这几个人还是养得起的,哈哈!”转向杜浒,和颜悦色地说:“奉儿说你喜欢读书?你就跟着我手下的师爷学一阵子,将来给我抄写文书如何?”
杜浒简直受宠若惊,连忙忍住咳嗽,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胀红了脸,杵在那里。
倒是奉书心中有点不是滋味,觉得他未免有些太看不起这些小伙伴了。她自从来到他府上,就已经变回了五小姐奉书,和她这些出生入死的伙伴似乎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她知道他是好意,这一番好意也确实难得,可是她仍然忍不住脸上热热的,竟有些无地自容之感,想拽他的衣袖,让他别再说下去,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好。
胡麻殿下又对小六哥笑道:“我府里虽然用不着太多丫环……”
还没说完,忽然一个小吏站在门口,躬身道:“文大人!”看到几个孩子,犹豫了一下,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胡麻殿下此时已有五分醉意,心情舒畅,笑道:“几个小朋友,自家人,不妨,不妨——什么事?”
那小吏点点头,这才道:“今日是大年初一,李恒李元帅早早就派人从广州送了节礼来,大人也最好尽快回礼的好。另外,李元帅还说,久闻大人文采书法俱绝,若能求得大人手书一副桃符,那他感激不尽。”
胡麻殿下持着酒杯的手僵了一僵,慢慢放下杯子,收了笑容,点头道:“好,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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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转过头,微笑道:“你们先回去休息,我……”
话没说完,却吃了一惊,只见奉书全身发抖,一下子跳了起来,带翻了一壶酒,酒水淋漓满地。其他三个孩子也是一副云中雾里的神情。
奉书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求助般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广州的……李恒李元帅……是谁?”
胡麻殿下眼中闪过了一丝尴尬,随即神色如常,说:“是一个元军将领,你也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