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姜黎轻声细语地喊周霏霏拿她帮童家哥哥带的礼物出来。她眉眼温柔,目光里含着笑意:“这是囡囡特意帮你挑选的。她一直说童乐哥哥肯定会喜欢的。”童乐无法说这位小姑娘捧出的礼物,他不喜欢。姜家人给他准备的是丁丁原版漫画跟一套手办。可是少年并没有被取悦,反而有种硬生生吞下一口苍蝇的感觉。这家人怎么能这样恶心?!周小曼呢?他们当周小曼是死人吗?!门铃响了。身为客人的童乐主动跑过去开门,他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再跟这些人待在一起。中午还得跟他们一起吃饭,他真怕自己会在饭桌上就呕吐出来。周小曼迎上了少年阴沉的脸,她略有些迟疑地打了声招呼:“嗨,童乐。”童乐恨铁不成钢。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这家人压根就没把她当成自己人待。明明她才是这家的大女儿,为什么搞得活像是捡来的一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童乐却像是被猛的击中了后脑勺一样,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周小曼不明白这个男孩是怎么了。她自己找了鞋子拖鞋换上,笑吟吟地向姜家老两口还是周文忠夫妻以及周霏霏问好。原本这些人即使算不上热络,起码姜教授夫妻会笑逐颜开地欢迎她进门。可这一回,刚刚有童乐出言不逊,老两口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曾教授的这位孙子,对周小曼,未免太关注了一些。好在周小曼早就不是上辈子一心渴慕长辈关注的小姑娘。她对这祖孙三代人的微妙情绪也不关注,自顾自微笑打完招呼后,目光落到了周文忠身上:“爸爸,我今天该去学校报名了。”平心而论,周小曼甚至愿意拿自己拍杂志照挣到的钱去交学费,她压根不想面对周文忠那张恶心虚伪的脸。可是不行,谁让她是民事能力受限的十四岁少女呢。周文忠下意识沉下了脸。先前曾教授的孙子引起的尴尬,此刻有了完美的元凶。要不是这个没有眼色的大女儿,原本温馨愉悦的一家人,怎么会突然气氛陷入难堪中?赶着去投胎吗!非得这个时候,当着客人的面,提什么报名的事!平常也没见她多热爱学习啊,就会在人前装模作样。踩着亲爹上位,故意显着他这个当爹的有多么不上心,忘了她今天要报名的事吗?周文忠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总是会轻易被这个大女儿的蠢相给激怒。然而高级知识分子的涵养,让他学会了如何隐藏情绪。姜家人从欧洲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已经拆封的差不多,预备送各家各户的礼物也收拾妥帖。姜黎还温柔体贴地帮丈夫准备了给所里领导的一点儿小心意。看着娴静文雅的贤内助,周文忠再瞥向周小曼的眼神更是压着一团火。她怎么就这般没长进,连妻子的半分也学不到,明明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还这般寡廉鲜耻。真是从冯美丽的根子带出来的不知羞。周文忠端着张温文尔雅的脸,温声细语地跟岳父母还有曾教授打了招呼,带着大女儿上二楼书房说事。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可周文忠实在没脸在人前说这件事。周小曼莫名其妙,本能地不想跟着上楼。小时候,二楼是她的禁地,不允许随便打扰。等大一些,二楼就成了噩梦般的存在,因为周文忠屡屡会在二楼的书房训斥她。所以后来,她越来越不愿意到姜家来。周文忠在其他地方,包括自己家里,都鲜少叱骂她,常见的嘴脸是无视、蔑视和用目光逼她跳楼,简单点儿讲,就是尽可能当她不存在。可一到了姜家,他就跟二鬼子忙着向皇军表忠心一样,不打断她的脊梁骨,简直就是叛变。周小曼还在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往事,周文忠已经怒气冲冲地劈头砸了本厚厚的杂志,呵斥道:“上学!你也有脸提上学!不知羞耻的东西,我看你还不如马上退学出去……”最后一个“卖”字,高级工程师觉得脏了自己高贵的嘴,他崇高的道德感,怎么也不允许他说出口。寡廉鲜耻的少女差点儿没被铜板封面的厚杂志砸到脑袋。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以接球的姿势捧住了杂志。这是本刚上市的少女杂志,封面上的少女脖颈颀长,白净的面孔微微上扬,眸光似水。这张脸,她不陌生,重生以后,每一天都能在镜中看到。尽管拍摄出来的照片经过了修片调整,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周小曼是欣喜的。虽然每次去拍照,摄影师跟化妆师都会赞美她太美了。可抱陶少女周小曼是欣喜的。虽然每次去拍照,摄影师跟化妆师都会赞美她太美了。可第一次看到成片效果,她才知道摄影师镜头下的自己,竟然美得如此光彩夺目活色生香。她不是美如画,而是美的仿佛可以在封面上就冲着观者顾盼生姿。以前拍照,来去匆匆,纯然是冲着一趟五百块的酬劳。现在周小曼却喜出望外,照片里的自己,比她想象中好多了,不是单纯的漂亮可爱,而是美,富有视觉冲击力的美,已经突破了少女杂志最常见的甜美芭比风。可惜这份美,周文忠丁点儿也不欣赏。他还在从单位这个月刚入职的应届大学生手里看到的这本杂志。当时他看到了模特儿身上的一条连衣裙,想着要买给囡囡穿。虽然标价三千多有点儿贵,但囡囡从小都是穿着国外名牌衣服,不能掉份儿。一开始看到封面,周文忠并没有认出大女儿,周小曼标在杂志上的是艺名。直到翻开了里面,无意间翻过人物访谈时,他才察觉到不妥。这一期的访谈是地毯上的芭蕾,主人公就是薛教练跟她带的艺术体操队员。其中大篇幅的照片都是身着练功服翩翩起舞的周小曼。周文忠当时差点儿没脑溢血。真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十四岁的大姑娘,就这么大剌剌的对着镜头叉着腿,连内裤都露出来了,周高工根本就没脸看。他怎么养了这么个没羞没躁的女儿,跟她的亲生母亲一样,完全不知道脸字该怎么写!周小曼看着照片里练习球操的自己,真心忍不住赞叹,原来别人眼中的她,能够这般美。周文忠的谩骂,她压根不当回事。打破了对父亲的幻想和迷信,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也就跟个跳梁小丑没差别。他絮絮叨叨周霏霏跳芭蕾舞有多么高雅清贵,她练艺术体操又是多么粗俗不堪。周小曼甚至要同情这个可怜的男人了。他为小女儿的芭蕾舞自豪了这么多年,其实他根本就欣赏不了芭蕾舞吧。否则他怎么会看不出艺术体操跟芭蕾之间的联系。周文忠越说越激动,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声音大的,连楼下客厅都能听到模糊的声响。姜家老两口也许是年纪大了,听力不比从前,竟是恍若未闻的模样,还在慢条斯理地跟曾教授说他们去苏黎世大学参观的见闻。真是没法儿比,校园的确漂亮。现在单位新建的校区,跟人家一比起来,简直就是丢人现眼。他们自然不会去劝阻女婿。这个小周啊,憋着火呢。他前妻留下的女儿刚被接到城里时,降价老夫妻怕人说他们苛待了孩子,从来不许乡下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这人大约是记在了心里。现在他们老了,他起来了,自然要耀武扬威一回,显摆他对孩子的权力。至于挨骂的周小曼,那是人家的孩子,他们还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关心。二楼的书房里,周小曼看着眼睛充血的周文忠,心下哂然。果然跟她预料的一样,她挨骂的时候,全世界就跟死了一样。姜家人是绝对不会露面的。她现在开始深切地佩服这一家人了。果然厉害的聪明人,不仅不需要自己动手,而且还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替他们去完成事情。最最绝妙的是,这双手以为自己是发出本心,甚至还经历了自我突破,战胜了阻挠;以为他被无形中操纵着做的事正是他人生价值得到体现,社会地位崇高的标志。可怜的周文忠,也不过是条被操纵的狗。等到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天,恐怕连根骨头都啃不到。也只有在这样自鸣得意的时候,他才能耀武扬威地狂吠。周文忠得意过头了,楼下的姜教授夫妻都忍不住皱眉。老两口对老来女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个女婿,虽然在搞科研方面有一手,综合素质,还是差女儿太远了。唉,实在没办法。那些年月里,真正好人家的孩子都被耽搁掉了,反倒是让个泥腿子上了岸。被父母心痛着的姜黎优雅地站起了身。她的行走坐卧,一举一动,都能被截取下来作为礼仪示范图片。整个人都是行走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