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沣公开王景纯的奏折,原本就是为了听听各方反响。张之洞作为受托孤之命的惟一汉大臣,德高望重的元老,他的意见自然更应重视。载沣放下监国之尊,亲自来看望张之洞。
张之洞与载沣共事将近一年,深知载沣与他的父亲醇贤亲王、二哥光绪一个样,平庸而懦弱,决不是一个能挽狂澜于既倒的强者、一个能导国家于治平的明王,但命运和时势既然把他推到了这样的位置,张之洞不得不在他的身上寄予重望。
老相国拖着衰弱的身体,以报答国恩的忠诚,与年轻的监国恳谈了半天。他告诉载沣,不能据御史的一纸参折来定大臣的罪,折子上所讲的那些事,都要通过查核落实才行。他向载沣指出,眼下正是历史上常有的&ldo;主少国疑&rdo;的局面,这种政局需要当国者小心谨慎,多用笼络,少用杀戮。何况海外的革命党虎视眈眈,千万不要给他们以可乘之机,安定、平稳才是上上之选。
又说袁世凯曾经是六镇北洋新军的统帅,与北洋中上级军官关系不浅,倘若因处置袁世凯而引起北洋军的骚动,将对大局极为不利。说到这里的时候,张之洞想起徐世昌所说的关于汉阳枪炮厂的事,遂特别严肃地对载沣说:&ldo;这二十年来,奉朝廷之命,为了徐图自强大业,不少督抚在地方上办起了洋务局厂。这些洋务局厂多半属于军事上的,个别几个省还训练了新军,当然,地方上的局厂军队,都是大清国的财产,但毕竟大部分是该省自筹的。请摄政王继承太后和大行皇帝的遗志,对这些忠贞为国的督抚予以尊重,对他们的局厂军队要予以爱护,不要动不动就收归朝廷,更不要随便指摘他们动机不纯。督抚安定,天下才会安定。各省眼下都在关注着朝廷,关注着摄政王您,您的一举一动都系着天下安危。&rdo;
为着让年轻的监国增加治国阅历,张之洞还给他说了咸丰帝慎办左案的掌故。
当年樊燮状告左宗棠的折子到了咸丰帝手里。咸丰帝看了十分惊骇,提起笔来,在官文奏折上批了四个字:就地正法。写完后,他想想有点不妥:左宗棠虽是个幕僚,却才干超众,不能听信一面之辞,错杀人才。于是再次提起笔来,写道:饬湖南巡抚查核,若果有其事,将左就地正法。
到了夜晚临就寝时,咸丰帝又想起了这事:左既是巡抚的幕僚,让巡抚来查核,必不能服樊燮之心,应由朝廷出面来查为好。于是重新拟一道旨,着都察院速派一名正派御史前往湖南调查此事。第二天一早醒来,咸丰帝想起正在带兵打仗的曾国藩、胡林翼等人都是湖南人,必定对湖南情况熟悉,听听他们的意见很有必要。上朝后命内阁拟旨分寄曾、胡,征求他们对左案的处理意见。正因为咸丰帝再而三、三而四地慎之又慎,才保住了左宗棠的性命,也为大清国保住了一根柱石。
载沣说:&ldo;老相国说的这桩旧事对我很有启发,对袁世凯的事,我会慎重办理的。另外还有一件大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rdo;
&ldo;何事?&rdo;张之洞将身子向着载沣倾斜过去。
&ldo;明年,我想给皇帝启蒙,您看师傅选哪几个人合适?&rdo;
张之洞说:&ldo;这的确是件大事,容老臣来慢慢寻找。&rdo;
刚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便是当年京师有名的&ldo;四谏&rdo;之一、甲申年因为与曾国荃不和而回籍,至今家居二十多年的陈宝琛。
那年陈宝琛从福建到江宁看望张佩纶,居然不进总督衙门,显然是对张之洞冷淡友谊的不满。为了弥补过失,也为了能在晚年与老友有个见面谈话的机会,调陈宝琛来京做小皇上的师傅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了,寂寞二十多年的老清流也可在晚年风光风光。
&ldo;王爷,有一个人,当年老佛爷称赞他品行端方,学问醇厚,我看此人可先调来上书房。过些日子,我再荐举几个。&rdo;.&ldo;您说的这人是谁?&rdo;
&ldo;陈宝琛。&rdo;.陈宝琛离开官场时,载沣才刚出生,自然对这位当年名谏不太清楚。张之洞将陈宝琛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下。
&ldo;好吧,就让他进宫吧!&rdo;载沣做出一副贤王姿态,&ldo;将他委屈了二十多年,这是朝廷的疏忽。&rdo;
歿庵就要衣锦回京了!这是所谓&ldo;翊赞中枢&rdo;以来最令张之洞欣慰的一件事。
四 陈衍献计:用海军大臣作钓饵,诱出&ldo;保亥&rdo;的枕头风
送走载沣后,陈衍、辜鸿铭、仁权都围着张之洞,听他说谈话的情况。
仁权说:&ldo;依我看,父亲的话,醇王不一定都听到心里去了。毕竟他的那些急于掌权的兄弟,对他的影响更大。&rdo;
辜鸿铭说:&ldo;我的直觉,袁世凯这个人是个大伪君子、大奸臣,实在该杀,不值得惋惜。&rdo;
张之洞说:&ldo;这不是袁世凯个人的事,这一股邪风,我身力相国,不能坐视不理。&rdo;
陈衍坐在一旁不开口,张之洞问他:&ldo;石遗,依你看,袁世凯的八字怎么样?&rdo;
陈衍说:&ldo;我看他很险。大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在老相国与洵贝勒、涛贝勒之间,摄政王很有可能倒向自家兄弟那一边。&rdo;
张之洞生气地说:&ldo;摄政王若这样做,朝政便不可收拾了,我不如回南皮养老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