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萱苏心肺如在油锅里熬煎一般,几欲晕厥,但这个时候她不能倒下,嫂嫂没了哥哥,她必须照顾好嫂嫂。她握着关山月的手,尽可能地给她力量和勇气,泪眼朦胧告诉她,“你和孩子是哥哥最大的期盼,你们俩都不能有事。为了哥哥,你得把孩子安全地生下来;为了孩子,你也得好好活着,嫂嫂,你不能有事啊……”
关山月身痛心痛,完全使不上劲,流了满身的汗,又流了许多的血,双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没多久再次晕了过去。江邻端来一碗催产药,给她服下。
陶萱苏一直流泪祈祷,只要嫂嫂和孩儿能平安无事,她愿折寿十年二十年。
哥哥,远方的哥哥,尸骨未寒的哥哥,就算重生了,我这辈子终究没能再见你。上辈子我嫁出去后,我们就很少见面,尤其是入宫后,我们几乎没见过。我有愧于你。如果上辈子我早点识破项茂德的奸计,你和嫂嫂也不会被逼到绝境。
我记得小时候娘亲在时,你何等地意气风发;记得张氏打我,你会替我挡着;也记得你参军前一夜,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照顾自己;也记得你被封为奉国将军后,将我接进将军府,告诉我“再也不用害怕了,有哥哥护着你”。
哥哥,我的好哥哥,上辈子这辈子我欠你的恩情,是还不清了。以后我会用我的性命护着嫂嫂和你们的孩子。你要保佑嫂子和孩儿平安无恙,否则我也活不下去。
伴随着一声婴儿的清啼,关山月终于生下了孩子。产婆将孩子抱到关山月和陶萱苏面前,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关山月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问道:“是男孩吗?”她之前说过,最好是女孩,不然就要随他父亲参军了。
陶萱苏拨开襁褓看了一眼,眼泛泪花:“嫂嫂,是男孩。”
“好,好,好……”关山月苦笑,“是男孩就可上阵杀敌,为他父亲报仇。”
听闻此言,触动柔肠,陶萱苏心酸不已,泪珠儿啪嗒嗒地落下。
因失血过多,关山月又昏了过去,好在没有性命之忧。陶萱苏让江邻和雪枝先照看嫂嫂,自己去守着外甥。待外甥洗干净又喂了奶后,方抱回到嫂嫂身边,就这么寸步不离地陪伴。
嫂嫂醒来一定很伤心,她不能离开。
时间变得很难熬,寸寸柔肠寸寸灰,仿佛过了百年似的,思念哥哥的痛苦时时刻刻啃啮陶萱苏的心,让她窒息。看着眼前还没有睁开眼的外甥,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不好看,可她还是觉得鼻子像哥哥、嘴巴也像,长大后一定和哥哥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想到刚出生的小外甥没了父亲,陶萱苏就心疼地无法呼吸,又不敢大声哭出来,怕吵醒了嫂嫂,只能不住地抹泪。
春心进来轻声告诉她,王爷在外等候许久。
恭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进宫,向来不去别的地方,今儿个竟然贵步移贱地,来了将军府。陶萱苏腿脚发麻,站起来还晃了晃,险些摔倒,幸好春心及时扶住她。
陶萱苏让雪枝好生照看嫂嫂和外甥,她去去就回,若有什么事立马喊她。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哥哥嫂嫂的房间,满脑子都是关于哥哥的回忆。
项茂行就站在院子里,亦是一身的落寞如凉凉月光。
陶萱苏哭着离开王府后,恭王就立马打听到消息。迟疑半晌,还是决定跟来将军府,站在院子里,一语不发,从天色微暗等到此时天色将明。他听到关山月的凄惨叫声,也听到陶萱苏的痛哭流涕,可他爱莫能助。
秋风瑟瑟,吹迷了人的泪眼。陶萱苏步步走近,虽然没有听到她开口说话的声音,项茂行还是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悲伤感满溢在两人之间,牢牢地缠绕着他们,让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须臾,项茂行先开了口:“节哀。奉国将军为国捐躯,是位彪炳千秋的英雄。”
为了你们楚国的江山,哥哥为国捐躯。那嫂嫂和外甥怎么办?上辈子你的兄弟项茂德飞鸟尽,良弓藏;这辈子为了扩张你父亲想要的疆土,哥哥客死他乡。可笑,人生兜兜转转,真是可笑。
“谢王爷赞誉。”陶萱苏心灰意冷,语气里明显多了生分疏离之感,“哥哥死了,我得照顾嫂嫂和外甥,不能回府。”
她的语气悲凉而绝望,像是初秋的第一道冷风,吹得人骨头都寒气森森。项茂行的心抽搐了一下,温柔道:“没关系,你在将军府住着,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陶萱苏抹去脸上的泪水,下定决心道:“不必了。王爷,您写的和离书,我同意。你我并无情分,死缠烂打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从前我怕皇上责怪,不敢接受和离书。如今我要回来照顾嫂嫂,就算皇上责怪,我也不能胆怯了。”
重生后,她本来无意成婚。现在哥哥乍然离世,她也不想再报上辈子的仇了,只想陪着嫂嫂,照顾外甥健康长大,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至于恭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项茂行听了陶萱苏这番话,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合上了。他忽然觉得初秋的早晨真萧瑟啊,仿佛清凉的露珠都滴到脸上后背上,冷到骨子里,朝阳一出,这些美丽的露珠又会转瞬即逝了吧。
他是个瞎子,扯住她的一生做什么?她遇到危险了,又不能出手保护,废物,真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