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职业拳击家坐着不动了。三明治做好了。他们开始吃热乎乎的火腿煎蛋,黑人不停地说着话张罗着,但阿德打从黑人说起刀子的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子,阿德突然不宣而战。&ldo;你怎么敢这样?&rdo;他从压低的帽檐下厉声问尼克道。&ldo;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来着?你这个神气活现的杂种。人家没请你,你自己找上门来了,还吃了人家的东西,人家问你借刀子,你倒神气啦。&rdo;尼克一声不吭,阿德却步步紧逼,就在这时,黑人照着阿德的后脑勺用一根裹着布的棍子拍了一下,阿德便扑倒在地。然后,黑人用手往阿德脸上泼水,又轻轻拉他耳朵,直到他眼睛闭上为止。在阿德昏迷躺着的时候,尼克和黑人在火边聊了起来。巴格斯笑着解释说:&ldo;我知道怎么办。他一点都记不得的。每当他这样发作,我总是只好给他来一下,叫他换换脑筋。&rdo;他们一边喝着咖啡,巴格斯一边介绍拳击家阿德的经历,他说他们俩人是在监狱里认识的,他很喜欢阿德,出狱后便去找他,一起流浪至今。说着说着,他说他得把阿德叫醒了,他彬彬有礼地以抱歉的口吻告诉尼克,他最好就此离去,这样他就无须再一次敲击阿德的后脑勺。他给这孩子指了路并给他一块三明治。尼克走出火光所及的范围,回到路基上,停下脚步倾听着:那黑人低柔的谈话声仍在响着,就是听不出说些什么。后来又听得小个儿说:&ldo;巴格斯,我头疼得厉害。&rdo;&ldo;弗兰西斯先生,回头就会好的。你只消喝上这么一杯热咖啡就好了。&rdo;黑人安慰他说。这个在悄声细语中结束的故事,再度引起尼克的强烈震憾,以至于他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一个三明治,随即把它装入口袋里。这篇故事的气氛一直是朦胧的,两个大人对待尼克的态度完全不同,黑人温和、高大、谦卑、细心,拳击家阿德疯狂、变态、蛮横,然而他们相处得又如此融洽,相依为命。尼克一时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觉得有些&ldo;古怪&rdo;。然而作者的用意是明显的,他在暴力之外加上了一种罪恶的终极气氛。尼克在夜里被人从飞驰的火车上打了下来之后,险些挨了拳击家的打,这时却遇到一个举止文雅的黑人流浪汉,他习惯以一种极其可爱的幽默敲击其伙伴的脑袋,然后再以一种甚至在敲击时都包含着的挚爱将他从昏迷中唤醒过来。当这种罪恶的终结气氛散开时,美好的事物自然就呈现出来了,这正是作者梦寐以求的。《在我们的时代里》的最后一篇小说是《大二心河》。这篇故事比较晦涩,海明威在1950年还抱怨说这故事写了二十五年了,还没有人懂。但是它实在是个非常简单的&ldo;故事&rdo;。它是写一个年轻人在战争里受了伤,独自旅行去钓鱼,避免一切人。出过国也参过战的尼克又回到一年前烧光了的乡间,他对这次旅行感到
很激动,因为很久没有看到小溪和鱼了。当尼克垂钓时,他看见&ldo;鱼在水流中平稳地停着,搧动着鳍,&rdo;而另外一些鱼&ldo;在迅速流动着的深水中稍微有点变形&rdo;,最后在河底他辨认出一些大鱼。尼克有一种幸福感,把所有一切都置至脑后了。他朝着宿营地走去,在路上时而停下来捉蚱蜢作鱼饵。然后他开始平整场地、安置毛毯、钉牢木钉、扯起帆布,搭起了帐篷。他走进帐篷,安安稳稳地躺下来,不受任何东西的影响,他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好地方。晚饭时,尼克做饭吃饭,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第二天尼克一整天都在钓鱼,单调而又机械。海明威的这一段描写足以使一般读者紧张、恼火,而这里的单调和重复恰恰与尼克的精神状态相吻合。尼克毫无思想地做饭、抛线、上饵,只有在一条大鱼咬钓的时候,尼克才能回到此时此地与鱼儿嬉戏。尼克对钓鱼十分在行,他知道怎样巧妙地脱钓,让一条小鱼游回水中而不致痛苦。他还把唾液吐在鱼饵上,相信因此会交好运。他发现了一片沼泽,但没有过去,他想&ldo;将来还有许多日子他可以在那片沼泽中垂钓。&rdo;在这一天中种种忙碌掩盖了尼克精神的病患。他已经成人,尤其是已经经历过战争,他清楚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这迫使他必须让身体不断忙碌,双手不停歇,而使思维停止,否则他就会失眠,他不能太激动,否则就会病倒,他不能进入那片沼泽,那地方不象帐篷是个好地方,而是个坏地方,他拼命想办法避免发疯。他过去在肉体上、心理上、道德上、精神上和感情上遭到的打击,已经毁了他,他变得复杂起来,只有创伤是明显的。这大概就是这篇看来毫无意义的小说的全部&ldo;意义&rdo;所在。这篇小说的重要性还在于它对尼克&iddot;亚当斯作了一个总结。
《没有女人的男人》1927年,海明威出版了新的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其中最著名的一篇当推《杀人者》。在一家小饭馆刚开门的时候,就走进了两个人,他们挨着柜台坐下。尼克在柜台的另一端看着他们。店主乔治问他们要吃什么,他们刚开始说不知道,后来专点晚餐,但乔治不断提醒他们现在只有三明治。在交谈过程中,我们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名叫艾尔,一个叫麦克斯。他们开始吃喝,并不断拿乔治和尼克取笑逗乐,尼克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后来,艾尔将尼克和厨师萨姆带进了厨房,餐厅里只剩下乔治和麦克斯,他们各就各位后,麦克斯才告诉乔治他们要在这里杀一个名叫奥利&iddot;安德烈森的人,他们知道这个人一般六点钟到这里吃晚饭。他们就这样等着,一直等到七点多,那个名叫奥利&iddot;安德烈森的人还没有来,艾尔和麦克斯只好走了。他们走后,乔治让尼克把这一消息告诉奥利&iddot;安德烈森。尼克找到奥利&iddot;安德烈森的家后,发现他和衣躺在床上,并且对尼克提供的消息毫无兴趣,无动于衷。尼克建议他离开这座城市,他却说他已经跑够了。尼克出门时,碰见了贝尔太太,贝尔太太告诉尼克奥利&iddot;安德烈森是个好人,是吃拳击饭的。尼克回去后将情况告诉了乔治。尼克十分不安,他说:&ldo;他这样等在屋子里,同时知道自己眼看就要碰上什么事情,简直叫人不忍心想象。这太他妈的可怕了。&rdo;乔治劝他说:&ldo;你还是别想这事情为好。&rdo;读罢这篇小说,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篇强盗小说,是一篇情节小说,但是不能引人入胜;也有人会认为这是关于奥利&iddot;安德烈森的故事,但又纳闷为什么要这样旁敲侧击,漫不经心地东扯西拉?从这两个角度看待这篇小说,显然不能令人满意,那么满意的结论是什么呢?我们再来回顾一下小说的结尾部分:&ldo;我准备离开这个城市,&rdo;尼克说。&ldo;好呀,&rdo;乔治说,&ldo;这是一桩值得干的好事情。&rdo;&ldo;他这样等在屋子里,同时知道自己眼看就要碰上什么事情,简直叫人不忍心想象。这太他妈的可怕了。&rdo;&ldo;得了&rdo;,乔治说,&ldo;你还是别想这事情为好。&rdo;结论应该是这样的:在海明威的笔下,故事的焦点既不在暴徒,也不在安德烈森身上,而是在餐馆的两个男孩身上。而在这两个男孩中:乔治已经接受了现状;尼克却不能,他受到了刺激。因此这是关于尼克的故事,主题就是发现了邪恶。这篇小说十分注重场景的描写,共分一个长的场景和三个短的场景,场景之间的过渡也很简明。叙述部分自始至终都强调客观性,而且几乎所有的内容都是用简单的、现实主义的对话来表现的。在第一个场景中,暴徒的任务是通过细节来点明的:&ldo;两个人都戴着手套吃饭&rdo;(以免留下指纹);&ldo;那个叫做麦克斯的人则和乔治隔着柜台面对面坐在那儿。他眼睛并不看乔治,而是对着镶在柜台后面那排镜子看。&rdo;&ldo;麦克斯在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镜子&rdo;;那个叫艾尔的守候在递菜窗口,布置同伙和乔治在餐厅各占一定的位置,&ldo;他象个摄影师在准备拍团体照那样&rdo;。有了这些细节的铺垫之后,再写暴徒的任务的具体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