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在冰上摔跤吗?不,我已经摔了够多的跤了。我是怕她笑我一点也不会溜吗?不,我已经向她坦白地说出这是我生平第一遭下冰场了。
那么,我为什么畏缩不前呢?我究竟怕甚么呢?千真万确,我是有一点怕。当一个人喜出望外地被心里暗暗喜欢了好久的女孩子,那么亲切地招呼他向她靠近时,他怎么会不产生一种喜悦的畏惧,轻微的颤栗呢?
她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她告诉我腰要微弯到一个如何的角度,脚要如何地抬起、落下,手要如何自然地摆放,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她那么不惮其烦地、细心地教导我,纠正我的姿式与步法。她拉着我慢慢地前进。每次,我要摔跌下来时,她都能那么灵活地由我旁边一闪,便滑转到了我的面前,用两只手把我那马上就要扑倒在冰上的双臂,拉起来。
我有出乎意外的进步。她带着我在外圈跑道慢滑了一整圈,竟没有摔一次跤。我的脚腕已经有些酸痛,汗也沿着前额直往下流。我想歇息一下;可是,不好意思告诉唐琪。我会丢了一个男儿的面子。我必须装扮一点都不累的神态。
&ldo;让我们再改一种方法滑,&rdo;唐琪说,&ldo;我倒滑,你正滑,我可以双手拉着你走。&rdo;
于是,我们又用这种新方法滑了老半天。
&ldo;你不要老垂着头看自己的脚,那样永远学不好的,&rdo;唐琪指点我,&ldo;看我,看我的脸!&rdo;
我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一张那么美丽,那么美丽,那么美丽的脸。
她那洁白的面庞,由于动的原因,已经变得十分红润,我常常听人谈起,也常在小说中看到,说女人的脸蛋像苹果,现在,我才知道,竟然是如此。看啊,她的两颊可不真像两个圆圆的熟透了的红苹果吗?也许是比苹果更可爱些。苹果的颜色实在不及她的肤色那么光泽,那么令人陶醉。
她的大眼睛那么一闪一闪地瞅着我。我像安适地坐在一个小船里,顺风飘行,一点也不再觉得自己的脚踝酸痛,也不再觉得其所以能够前进是由于自己的腿在迈步‐‐
&ldo;很好,很乖!&rdo;唐琪非常满意地向我点头。
天哪!她怎么竟用&ldo;乖&rdo;字来夸奖起我来了?她把我当成小娃娃了呢!可是,我不想抗辩。
&ldo;你好聪明,进步得好快,&rdo;唐琪又接着说,&ldo;现在再换一下方法,讲我偶尔松开你的手,看你能不能自己滑几步?然后我再拉住你,然后,我又松开你‐‐&rdo;
我居然没有使她失望。她拉着我倒滑的速度,逐渐在增快,她偶尔松开我的手时,我也能&ldo;独立&rdo;地滑行了。她故意地半天半天不使我捉到她的手,我只好不停地滑着追她,竟一
直没有跌倒。&rdo;
&ldo;好,休息一下吧,&lso;小学&rso;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毕业了,&rdo;唐琪要我停下来,然后,她近近地滑站在我的身边,&ldo;明天再跟我来上&lso;中学&rso;。&rdo;
十三
我怀疑我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温馨的梦,一个幸福的梦,一个出我梦想之外的梦。
沉湎于昨日与唐琪意外重逢的回忆,恍如置身梦中,迄未醒来,也不愿醒来‐‐
&ldo;小弟,背上冰鞋开路吧!&rdo;表哥在身后一拍我的肩膀,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我迅速地梳洗干净,打扮整齐,直怕被表哥看出有何异样。
街上风很大。
&ldo;好冷呀!&rdo;表哥叫着,&ldo;咱们喊两部&lso;胶皮&rso;(天津人管黄包车叫胶皮,那时候还没有三轮车)吧!&rdo;
喊了半天不见车影,偶尔有两部车子过来,都是棉布厚帘子拉得紧紧地,车里早已坐有乘客了。
&ldo;我倒觉不出冷来。&rdo;我向表哥说。
&ldo;见鬼呀!&rdo;表哥把眼一瞪,然后又把大衣领子翻上来保护着耳朵,&ldo;耳朵都快冻掉了,还说不冷?今天比昨天起码低十度。&rdo;
&ldo;我觉得今天比昨天暖和!&rdo;我想这么说;可是,没有说出来。我知道,暖和的是我的心。这是唐琪给我的。
表哥抱怨了一路天气冷,我真怕他中途会跟我昨天一样地想&ldo;打退堂鼓&rdo;,转回家去烤火。还好,大概高小姐的力量,足够使他维持跟严寒抵抗一阵子的勇气。我呢,我暗中决定了:如果表哥真会提出&ldo;折回家去&rdo;的动议时,我一定要像他昨天拖住我来两个&ldo;小快步&rdo;,把他拖到高家,并且还要对他说:&ldo;到高家去烤火吧,高家又不是没有炉子!&rdo;
我们到了高家。首先接迎我们的,仍是一片孩子们的欢呼:
&ldo;啊,季叔叔(高大爷的小孩子一向如此称呼表哥),快来看呀,我们都有了新冰鞋了!&rdo;
&ldo;啊,小张叔叔,奶奶昨天给我们买了新冰刀啦!&rdo;
唐琪亲昵地挽着高小姐的臂,下楼来。这一次,我再没有看错‐‐她首先对我打招呼,她举起一只手,那么轻飘飘地,冲着我摇摆,完全是外国影片里一位漂亮女明星的洒脱姿态
;而随着她那一摆一摆的手,她那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也在一眨一眨地闪铄着,闪铄出光,闪铄出热,闪铄出一个温煦的春天,在这个楼厅里。
我想仿效她的姿势,还给她一个摇手礼。可是,我怕我的动作会很不自然,因为我没有这种用手式代替点头、鞠躬的习惯。结果,我只能傻里傻气地叫一声:&ldo;高姊姊,唐表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