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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穑回到宴上的时候,满殿歌舞正酣。
甫一踏入殿门,一群鲜花着锦的少女们嬉闹着跑出来,差点与一个娇俏的小女郎撞个满怀。
“母……”后面的亲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硬生生刹住了,终是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个礼:“殿下……”趁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被瑾穑扶住的小手,抽了回来。
她听春和说了,焚宫之前,嘉诚被慕容淙以祝祷的名义,送去了瑶光寺暂住。南朝崇道,北朝尚佛,皇室子女送去佛寺暂住,祈福消灾,本是寻常。后来北都兵荒马乱,她住在寺里,倒是躲过一劫。慕容衍上位后,杀了他两个儿子,自然要对着这皇兄唯一的女儿展现他这个做叔父的一片拳拳慈爱之心,便把她接回了宫中,如今,她由陈氏看顾着,住在后宫,封号不变,食禄封邑,倒是比以前更盛,竟破例比肩她姑姑宁国长公主了。如今,慕容衍膝下还没有女儿,嘉诚,便是这宫中唯一的公主,享受无上尊荣。
过了今晚,嘉诚都十四岁了。许久不见,小女郎的身量竟长高了这许多,只是那眼神,不再澄澈了。
“你若愿意,还可如从前那般叫我。”她明白,时移世易,一切,都不同了,如今,小女郎的心中,定然也不知怎样看她。但是,但凡她所能及,她定然会护着她。
她看出了小女郎眼中的迟疑,微微一笑,道:“你皇叔他,不会有异议的。”
“公主,快来呀!阊阖门要开始放烟火了!”不知哪家的贵女,远远地喊了她一声,朝着她招招手。
“去玩儿吧!”她一笑,转身进了太极殿。
一双朝云履行得轻慢,步履间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果然,宁国的席上,是空的。想来,此刻她定然是暴跳如雷,到处在找那只她拾掇得喷香软糯,待要下口的鸭子,再有一会儿,宫宴便要散了,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宁国长公主殿下,今夜定是睡不着了。
慕容衍看她久久未归,正兀自担心恼恨。待问了纥古里,竟连一个人都没给她留,不禁急了,正想叫纥古里去看看,没想到她倒回来了。看着她步履艰难地走回坐席,那手似吃痛,弱不胜杯的样子,心里又隐隐作疼,到底是自己下手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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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稼谥号孝宗,郑妃所生的皇子继位,她北上和亲那年,郑妃之子才两岁,如今,也不过七岁。子少母壮,郑妃晋位太后,临朝称制。郑氏摄政,铲除异己,启用皆郑氏族人及附和者,卖官鬻爵,朝政一时暗弊,诸卿大夫,表面恭顺,内里不满。想她祖父母一手定下的清明朝堂,不过区区一年半载,便被糟蹋的臭气熏天。
沈默依旧率大军屏守西南,不服南都诏命,自去岁北府军浩浩荡荡南下,扯着硕大的王旗,却久攻不下,便也只得退兵再作筹谋。这一年多来,在他治下,屯垦开田,充实仓廪,严刑峻法,守境安民,流民皆慕其贤名,扶老携幼,归附者众。实权有了,民望有了,天下都纷纷议论他,下一步,便是裂土封疆,自立称王,与郑氏分庭抗礼了吧。
连慕容衍都在她面前撂过一句:“你的这位沈将军,着实有些本事。”
他挑着她下巴的下一句是:“怎样?想不想回到他身边去,凑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甩开了他的手,并没有搭理他。
朱记糖果铺子早就传递过沈默的信件与她。他是与她一同长大的,暗卫联络的据点他虽不知道,但是行事的手段,暗号他多少知道一些。他循着蛛丝马迹搭上了线,最终联络上朱记,想来也破费周折。着实用心了。
那密信里,除了交待这一年来的种种,便是要接她南归的意图。他信中所述,本来,琰稼已经与他商量好,要以上虞之地,向北朝换她南归。
她一边烧着密信,看着灰烬缓缓,不禁泪水溢出眼眶,真是两个傻男人啊!
想回去吗?她问过自己。她正大光明地和亲而来,如今,时局乱了,便要偷偷摸摸地潜逃回去?如此,让满朝文武怎么看?让天下万民怎么看?现在是南朝内乱,她倘若暗中南归,那南北战火掀起,她便是这罪魁祸首,到时,郑氏尚且没有遭万民痛恨,她先做了这天下的罪人。
再者,回去后,下一步呢?该怎么办?慕容淙说得对,带兵打仗,她帮不上忙,她回去了,谢明淑该如何自处?哪怕她维持住了表面的和睦,但是,内里已然离心,同床异梦而已,谢氏会否因此倒戈?沈默能维持住今日之局面,谢家的支持,是不可忽视的助力。她不能有所助力也便罢了,难道,还要成为负累?而今鼎足之势,起码堪堪维持住了暂时的稳定局面,没有大动兵戈,乃百姓之福。倘若她南归,慕容衍这个疯批必然借此发难,南北必然撕破脸,便连最后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了。思量再三,她最后决定留下。她留下,若能拿捏住慕容衍,那自然是未来可期,若拿捏不住,至少也可让郑氏忌惮,这就是她为何逼迫慕容衍,定要入后宫,讨要名分的缘由。郑氏不敢大动干戈,倾巢而出也是怕北朝兴兵来犯。只要她在一日,郑氏便要忌惮一分,沈默的实力便能更强上一分,大局,便能更稳上一分。
天下大势,本就风云际会,瞬息万变,便如倘若没有去岁北都之乱,想必北朝早已兴兵南下。眼前之局虽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以图来日。洪流滚滚向前,个人情爱裹挟其中,渺如沧海一粟。
瑾穑一声叹息,正泰元年终于在一片嘈杂中,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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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回李重晚差点叫楼皇后拉下去砍了脑袋,李重时便忽然意识到,原来,放个屁的末流小官,也是有风险的。于是,他又寻了门路,给这宝贝疙瘩的兄弟寻了个国子学学官的差事。按他的想法来说,他老李吃亏就吃亏在没读过书,大字不认得几个,以前也没关注过他这兄弟的学业,他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不过就是随便把他扔在了学堂里,如今这纨绔模样,全然是因为没有好好读书明礼的缘故。他哪里知道,他这宝贝疙瘩的兄弟,早已满腹经纶,一肚子的真才实学啊!
李重时很满意,国子学里都是饱学之士,保不齐,哪个不起眼的,会成为未来宰辅。多跟读书人亲近亲近,总归是好事,而且国子学前不沾前朝的边,后不沾后宫的边,清清静静,明明白白,这下,总归安全了吧!
本来,国子学每年于正月望后开学。但是去岁兵火,有些殿阁被损毁,现任皇帝慕容衍为了展示他重视读书人不落他皇兄后的态度,命匠作监好好修葺一番。国子学校官一见新帝这么重视,立马趁机上奏国子学房子不够住,地不够宽敞,申请增地扩建。新帝那时刚得了前皇嫂,正心情舒畅,这点小事,大笔一挥,同意了。
嗷嗷喊了好些年,各个司曹衙门跑断了腿都没有被同意的上奏居然在新任皇帝这里轻轻松松地审批通过了,国子学的老学正感动地老泪纵横:“今上实乃尊孔奉儒,圣恩浩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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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泰二年三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