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内,我们应当能查清它的来源,从而想出阻止它传开的方法。至于药物的制作,等到科伦斯学院长来到这儿,我想也不会花上太久。”
“我相信你们,这件事就拜托了。”玛洛琳微微颔首,“只要掌握了更多线索,我们就能早一些公开它的存在,而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
不如说只有那样,她们才能降低这场瘟疫的影响——让皇室与辉光城保留足够的余力,应对即将来临的战事与混乱。
疫病不会等人,敌人更不会。
之后的议题多数与少女无关。于是她向女王告退,离开金碧辉煌的大殿,然后沿着梧桐庭园边缘的碎石小道,向着她们的住处漫步而去。
秋季已然过半,杨树开始落叶一地,橙黄中带着些许萧索。微风轻拂而过,卷起几片黄叶向前翻滚,顺带惊起枝头的麻雀。金色阳光穿过叶片,一束束照在她的身上,带来舒适而柔和的暖意。
这稍许驱散了盘绕在她心头的阴霾。阳光便是有着这样的魔力,一如信徒们对于「光之主」的期盼。但这一次,尤菲明白,她们唯有依靠自己。
圣莱昂诺斯的教会善于缓解病痛,对于常见的疾病,也有许多廉价且有效的治疗手段。然而当病症超出他们熟悉的领域,就连肯沃斯那样的白袍主教,都很难再做到任何事情。
若‘上神埃达’的信徒们将脏水泼向皇室,至少他们能帮忙稳定人心,尤菲心想。只是教会向来宣称秉持公立,她们必须找出真相和证据,才可能让教会站到皇室这一边。
少女将最后几片黄叶甩在身后,一级级攀上塔楼的旋梯,然后推开实验室的门。
屋内一片忙碌景象。淡绿色蒸汽穿过蒸馏器的管道,一滴滴落在收集的烧瓶中;离心机飞速地旋转着,发出柔和而富有韵律的鸣响。恒温箱在长桌上一字排开,魔力水晶上用数字显示着温度与湿度;扫描仪依序用七色的光锥扫过样本,确认其中的每一重性质,再将结果投射到仪器的上空。
来自联合会的三名巫师身披实验用的白袍,正忙着整理器皿,翻阅文献,以及一个个观测箱中的样本,在摊开的纸卷上飞速写下结果。琳则埋首于一台显微仪当中——与寻常的放大镜不同,它能够大幅提升使用者的魔力感知,让他们用魔力‘看’清极其微小的细节。
唯一可惜的是,只有巫师能够使用这件设备。每个人的体内都拥有少量魔力,但想让普通人学习用它取代视觉,几乎和教导他们成为巫师一样困难。
尤菲从门口的架子上摘了一件宽松的白色长衣,替换掉深红色的天鹅绒外套。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金发少女直起身体,摘掉佩戴在头上的银白金属环。
“辛苦了。”琳朝她摆摆手,另一只手托着脸颊看她,“怎么样?”
她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一些。“还是老样子。我让休斯去找学院长了,希望他能有空过来。”
“老爷爷肯定是很可靠啦。”琳的眼睛亮了亮,又立刻左右摇头,“但我还是想在他来之前做出点什么。不然的话,我们前面不就白说大话了嘛?”
“说的也是。”或者说,这才像是她认识的琳。尤菲不由得轻笑出声,“所以,你们呢?”
“唔……怎么说呢,我们的运气不大好?”
话虽如此,琳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沮丧。凭着对友人的了解,尤菲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
“是个新东西?”
“一点不错。”金发少女站起身,双手交叠伸了个懒腰,“我翻了好几本关于疾病的书,里面甚至找不到相近的例子。不管症状、过程、还是‘那东西’本身都是。”
琳从桌上的一堆纸张中翻了翻,找出一张用墨水笔绘下的图案。那是个凹凸不平的球体,从全身刺出众多狭长蜿蜒的触须。它们从末端进一步分裂并延展,相互交错纠缠,如同千年老树的根系。
“喏——它大概就长这个样子,当然实际要丑得多。”
那可不是什么好评价。普通人的审美很难用到‘它们’身上,但身为女巫,且精通魔法生物学的琳则不同。她记得琳曾经说过,霉菌真正的样子并不令人反感,而用于酿酒和制作面包的微小生命,则‘可爱到让她心动’。
所以若她的好友觉得‘它’异常丑陋,或许意味着它具备超出常理的破坏力——以及超出想象的麻烦。
“它是魔法生物?还是魔力造物?”
巫师将导致疾病的外因分为四类:死物,砒霜或者黑莲花汁一类的毒素,普通人将其称之为‘中毒’;生物,从寄生虫到比单胞体更加微小的存在,大多数的常见疫病属于这一类;魔法生物,依托于魔力生存的生命体,也往往造成更严重的症状,失明症、恶魔热和魔鬼寒都是由它们导致;以及比起生物,更接近‘诅咒’的扭曲魔力。腐尸症是最典型的一个,另一个例子则是长期无防护接触魔药,而导致的魔力瘢痕——临冬城的公会接待员,克拉托斯·萨姆海因曾罹患过的绝症。
相对而言,魔法生物导致的疾病比较容易处理,至少大多数都有缓解或治疗的魔药。而那些千奇百怪的魔力病症,在联合会记录的历史中,也往往需要大巫师亲自尝试解决,还未必每一次都能成功。
“我不确定。它看上去是个生物,但我总觉得它不像正常的‘生命’。说不上来为什么……”琳撇撇嘴,学着尤菲的口气,“反正直觉告诉我,这个东西不好对付。”
少女不禁莞尔,又立刻正了正神色。“也许你是对的。它能活多久?”
“这倒是有个好消息。离开宿主之后,如果不泡进营养液里,它没几分钟就会死掉。这东西好像永远都吃不饱——那些病人一直觉得饿,说不定也是被它害的。”
和她感觉到的一样。过于旺盛的生命力,必然意味着大量的消耗。“传播方式呢?”
琳转过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那排笼子面前。尤菲跟随过去,看到里面关着各种小型动物。每个笼子外面都挂着木牌,写有详细的日志:品种,来源,暴露日期,暴露方式,和几天以来的观察结果。
三名‘学徒’陆续停下手中的工作,围拢到两人身边。琳略微退开一步,等着所有人都到齐,才重新开口。
“伤口,服食和吸入都能导致染病,单纯碰触倒没有问题。暴露后六个小时就能再次提取到病原,而大约两三天后出现症状。此外,不管兔子、土拨鼠还是云雀,这玩意儿都一视同仁——我甚至怀疑,它能够传染给虫子。”琳走近过去,蹲下身观察着笼内的那些生物,“你觉得它们怎么样,比起你第一次带来的那个男人?”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着边际,但她清楚琳想问什么。尤菲蹲下身,看向一只卧在笼底的灰毛兔子——它毛色枯败,双耳耷拉,正病恹恹地喘着粗气。它在六天前遭到感染,就在她带回那名男人的同一天,称得上是最早的一批‘受害者’。
于是她闭上眼睛,将魔力化作无数柔丝,从四周缓缓围拢住它。
秘法给了她另一道视线。在它的眼中,那生物仿佛一团火焰熊熊的干柴,正在将自己从头到脚燃成灰烬。她转动视线,陆续‘看’过其余的几只生物,然后慢慢站起身。
“几乎一模一样。”尤菲轻声说,“说到这个,等下我还要去看望下他,希望他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