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了那几个孩子,也留了些银钱给他们的父母,百里轩便出门寻找夙锦。集市上茫茫人海,夙锦的身影早就不见踪迹,走过了两条巷道都没有看到,百里轩只得叹口气,在回宅子必经的路上随意找了棵树靠着,他想,夙锦一定不会回去,她一定在某个地方寻找她要的答案。
夙锦确实没有回去,她在一间算命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因为身边经过的人很多,她又一眼看到摊位的前面掉了什么东西,就在她蹲下的时候,身后被几个人挡住了视线的百里轩正好走过,等她再站起来的时候,这条街道上已经没有百里轩的身影了。
“这是什么?”将捡到的东西放在阳光底下细看,夙锦皱着眉头。长长宽宽的一片,通体火红色,看起来好像玉,但又似乎不是玉,中间稍微凸出,形状奇特,放在掌心有些温热,可是捏在指间却很冰凉,开始她以为是幻觉,试了好几次都是这种感觉,她问算命的人:“这是你掉的吗?”
算命人并不是个瞎子,也不是个老头,年纪轻轻,儒生模样,手里拿着羽毛扇,作势一摇一晃,听闻夙锦的问话,笑道:“此物非小生所有,乃是姑娘的。”
夙锦轻笑:“你说我的?真是奇怪,我自己有没有这东西,难道比你糊涂吗?”
算命少年摇摇头,说:“它从原主手中掉落,是以与原主无缘或是缘分已尽,这形状奇特似玉非玉的东西竟没有一个人看到并捡起,单单让姑娘捡走,那便是它与姑娘的缘分已到,所以小生说,此乃姑娘之物,而非小生之物。”
夙锦冷嗤一声,道:“集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别在腰间容易脱落一点不足为奇,原主说不定此刻正焦头烂额地寻找,你说它和原主缘分已尽,是不是太妄断了?又说我和它有缘,笑话,一块奇形怪状的东西,捡到就是有缘的话,那这大街上与我有缘的就多了。”
算命少年耸耸肩,说:“姑娘不信,可将它扔去,只要与姑娘有缘,它一定会回到姑娘身边。”
夙锦作势要扔,那东西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却被她紧紧握住,冷笑道:“只要丢掉,它就会成为别人的,缘分是最可笑的东西,以为有缘的一定无缘,以为无缘的却有了交集,如果我把它丢掉,它不会再回到我身边,因为这个世界上能捡到它的人不止我一个,缘分不是等着它就来的,而是遇见了必须牢牢地握住,松了手,溜走了,就再也回不到身边了。”
算命少年拍了三掌,道:“既然姑娘清楚,又何必反驳小生的话?姑娘双眼无神,肆意飘荡,似乎在寻找什么,不妨告诉小生,说不准小生可为姑娘算上一卦。”
夙锦在摊位前坐下来,看着那摊子上应有尽有的算命物,说:“我从来不相信这些,命是靠自己安排的,今天的态度决定了明天的走向,如果这东西真的这么灵的话,你说,我在找什么?”
算命少年不以为忤,呵呵笑道:“既然这样,小生便献丑了。姑娘双目含愁,眉宇不展,神情急切充满期待,小生算出,姑娘在找一个人。”
夙锦不以为然地看着他,落落大方地说:“没错,接下来你是想说,那个人对我很重要,重要到我无法容忍他的离开吗?”
算命少年道:“姑娘讲话为何如此偏激?天神告诉小生,姑娘并非天性如此,姑娘应该是淡然超脱,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女子,只是凡心萌动,姑娘已为谁而抛去原有的本性了。”
夙锦眼神倏然一紧,不善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可疑的迹象,可那少年稳坐不动,浅笑淡然,眼神中也不见慌乱。夙锦冷声问:“你是什么人?”
算命少年故作神秘地说:“小生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思慕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与他隔着天涯,却又近在咫尺。就像这张算命的桌子,隔开了姑娘与小生。”
夙锦忽然哈哈大笑,冷冷地说:“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就是我思慕的那个人吧?”
算命少年尴尬地干笑道:“姑娘说笑,小生怎敢自比姑娘心中的人?姑娘信也好,不信也好,小生只能点到为止,透露太多,天神会找小生的麻烦,小生乃一介凡人,怎敌得过天神?姑娘不如回去细思细思,指不定能思出个因果来。”
“无稽之谈!”夙锦霍地站起来,阴沉着脸转过身,脚还没有踏出去,低垂的脸上两颗黑钻石般的眼眸轻轻一眨,似有光在中间闪动,低声问,“他真的,还在吗?”
算命少年的羽毛扇轻轻晃动,朗声笑道:“姑娘以为如何,便是如何,姑娘应该问问自己的心,自己的眼睛,而非听信旁人的话,动摇了信念。”
夙锦苦笑:“眼睛?心?这些不是最会骗人的吗?”
“啊?”算命少年一时错怔,他算命多年,每个来找他算命的人都说他很灵验,有时候他随口胡诌,别人也都尽信,即便明知道很可笑,却还是按照他的话在做,第一次,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眼睛?心?这些不是最会骗人的吗?”眼睛看到的不就是事实吗?心能感觉到的不就是最真实的情绪吗?怎么会是骗人的?如果连自己的眼睛和心都不相信,要如何在这凡尘中自处?
夙锦低声说:“我看到一抹影子,我追着它找寻了很久很久,我的心告诉我那是真实的,那感觉是真实的,可是无论我怎么寻找,就是找不到,好像这影子根本就不存在,一切都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眼睛和心,不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吗?明明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却还是傻傻地充满了期待,结果也只能一次次看着自己被绝望伤得鲜血淋淋,而那个人,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了,不管怎么找,都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不是吗?”
“其实,结果不管是什么,都是看你的心境罢了。”算命少年看了她良久,缓缓地吐出了一句话,“你希望是什么,便是什么。”
夙锦抬脚离开。
算命少年望着她的背影,喃喃:“倒是个奇女子,若是能一并得到,也是件美事,这样看来,倒不至于非要赶尽杀绝了。”
落寞地走在回宅子的路上,偶尔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那没有被尾气和臭气污染的干净清澈的天空,或者和迎面而来的人轻轻触碰了肩膀,唯一感觉到的还活着的凭证,便是这具身体,倘若没有了,也就成了孤魂了。“我还能感觉得到,是因为你成了孤魂回来了,还是,你一直都没有离开?”
面前有阴影笼罩,夙锦抬头,无力揪住了心,笑容变得疲惫。她熟悉的阿丑就站在树底下,挺直了腰背,孤傲地望着她。
一如很多年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御园遇到劲装蒙面的她,孤傲地看着,却不知什么时候,视线和命运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阿丑,我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