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陪在太子李济民身边的,自然就有永嘉坊的主人,郡公爷崔泽厚,这楼里的人或者把酒言欢、或者观舞赏曲、或者高谈阔论,唯有他的一双眼睛,一直不动声色的跟在太子李济民脸上。
对于李济民的小癖好,崔泽厚其实一直没有抓到他切实的把柄,心中偶然也会有一丝怀疑掠过,不过现下看着这年轻人脸上专注的神情,他心里顿时笃定了许多,想到此处,崔泽厚便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拿过了一把青水瓷双耳瓶过来,扬声对自己旁边坐着的太子说道:“殿下,尝尝臣府里的这秋桂酿吧。”
听到崔泽厚与自己说话,李济民的目光才慢慢从楼下收了回来,在下面,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已经退下了高台,正被人簇拥在场子中间,无论周围如何喧闹浮躁,她始终微垂了头平静应对着,好像刚才那场疾风暴雨般的激昂飞旋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崔泽厚已经在李济民面前斟了大半杯“秋桂酿”,笑着说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欢烧酒,今天特意备了这个,殿下要不试试看?”
李济民今晚几乎还没怎么喝酒,一则他到的本就比较迟,再则不管宾客玩的如何尽兴,也没什么人敢到他前面来放肆,比起楼下,这仙霞阁的二楼简直是清净极了,李济民伸手刚要去拿酒杯,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嘶哑粗粝的吼声,他手上一顿,侧耳听去,原是有人在唱曲,唱的正是那首有名的。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听那动静,应该是有名的酒疯子,安亲王府的典军鲁一展在那里边哭边唱呢。
崔泽厚忙拱手致歉道:“这些子武夫们,喝点了酒便开始装疯了,平白扰了殿下的清静,臣这就。。。。。。”
李济民一挥手止住了崔泽厚下面的话,神色凝重的说道:“想来鲁典军也是平日里总是惦记着北疆战事,才会有这酒后吐心曲啊,孤又怎会怪罪。。。。。。”
“殿下果然英明体下!”,崔泽厚连忙称颂道。
李济民笑看了他一眼,说道:“舅舅如今与我可是生分了很多。。。。。。”
崔泽厚神情只微微一滞,便马上呵呵笑了起来,举杯说道:“还请殿下赎罪,是老臣见殿下如今威仪俞盛,便难免缩手缩脚起来,是老臣有负殿下厚爱了,老臣干了这杯赔罪。”
李济民自然不会真叫他赔罪,便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了,等这酒缓缓滑入喉咙,他眉毛一扬,不由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异样起来,崔泽厚正在等他的反应,见他这样,便神情得意的一笑,说道:“怎样,老臣这秋桂酿的味道还不错吧。”
李济民又回味了一下舌尖的味道,才笑着说道:“这酒倒也有意思,怎么甜辣两味融合的如此恰到好处呢。”
崔泽厚点点头道:“殿下确实明锐过人,这秋桂酿本来只是上好的果酒,但在发酵过滤后又加了南疆产的野蜂蜜,这野蜂蜜不同与普通蜂蜜,是极滋补的东西,且甜中带苦,甜而不腻,所以这秋桂酿才有了现在的味道,”
见李济民显然对这酒颇感兴趣,崔泽厚连忙又亲自执壶帮他满上了,旁边的人听到安国郡公家的好酒得了太子的赞赏,自然也纷纷上来凑热闹,崔泽厚将手里这壶秋桂酿先与众人分了,又命下人再去取几壶过来,席间又是好一番喧闹。
觥筹交错间,瞧着李济民喝了两杯秋桂酿后,又命人夹了他面前一盘凉拌菜吃了小半,崔泽厚细咪的眼睛里顿时精光一闪,伸手招呼一个小厮过来,问他大爷崔正达怎么还没上来拜见太子,那小厮连忙应命而去,李济民听了便笑着说道:
“舅舅又和济民客气了,正达今日自然是最忙碌的,你就让他安心去招呼客人吧,那紫云楼在池子那边呢,你难不成要让正达飞过来不成,再说我也不算什么外人。”
崔泽厚自然不允,连忙又是亲自斟酒告罪,李济民本不是个好酒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又喝了好几杯。
崔泽厚心中暗想,这太子从小到大口味果然还是没有改变,喜酸甜,不喜咸辣,这秋桂酿里的野蜂蜜甜醇不腻味,而那秋葵拌山药清凉酸爽,两样东西都是极合时令的消暑饮食,但加在一起吃,却能让人不知不觉的性致勃发,而那作用又与暖炉丹等药石不同,并不会让人身体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是心中骚动难耐而已,且这两样东西本身都是无毒无害的,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而那被派出去给大爷崔正达传话的小厮,并没马上往紫云楼那边去,反倒往女眷们所在的幕账这边来了,没走几步,一个早就侯在玉簪花丛边的丫鬟便迎了上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了,那丫鬟从旁边房舍里取过一盘香梨端着,便往那处最大的幕账里去了。
太子今日原并未想在永嘉坊多作停留,谁知先是见了玉华的柔旋舞,然后又喝对了这秋桂酿的滋味,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呆到了戌时,等刚又想者告辞的时候,崔泽厚突然凑到他近前来低声说道:“殿下是否听说了纪哥儿受伤一事。。。。。。”
李济民一愣,他如今于朝政上自然远不如崔泽厚这个中书令上下通达,听到李纪受伤,连忙急急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严重吗?”
崔泽厚抬眼看了看这楼里畅饮喧闹的众人,才又低声说道:“大约是因为纪哥儿要特意隐瞒吧,此事并没有驿报回来,臣也是经由别的渠道知道的。”,说到这里,崔泽厚又顿了顿才继续说:
“臣看殿下也有些乏了,要不您先去柳映堂歇歇,容臣将这里都安排交代妥当了,再去向殿下细细禀来。”
这柳映堂是这西内苑专供客人留宿休息的地方,李济民从小就常在永嘉坊进出,柳映堂里本就留有专供他住宿的套间。此时在这仙霞阁宴饮的众人里也早就有几个喝大了的,他本就显他们吵闹想要先走的,此时因挂记着李纪的事情,便同意了崔泽厚的安排,由小厮引着,带了自己两个护卫往柳映堂去了。
要去柳映堂,正好会路过那女眷所在的大小幕账,李济民等人自然是目不斜视的穿行而过了,而在那烟紫色大幕账里面,虽然台上早已换了另一个小娘子在吟唱,但玉华仍被一众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小娘子围着说笑,虽然玉华一副羞涩不善言辞的模样,也不影响其他小姑娘的兴致,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坐在不远处的二娘并未上前与她说话,只在自己位置上默默看着,眼中的神色是少有的复杂。
正当玉华有些应付不过来的时候,顾氏身边的大丫鬟阿令突然走上前来,施礼后对她说道:“五娘,元娘请你过去一趟呢。”
玉华连忙应了就想往元娘的位置上走,一抬头却见崔玉林的位置上空着,并没见到人,她有些奇怪的扭头看阿令,阿令掩嘴一笑,俯身靠近她耳边,悄悄的说道:“瞧把五娘急的,奴婢话都还没说完呢,元娘不在这里,她让奴婢带着您去看那曲江柳,元娘还有吴家的两位小娘子都在那里呢,五娘见过大名鼎鼎的曲江柳吗?”
这阿令,是顾氏身边数一数二用的上的大丫鬟,与玉华她们几个说话一贯都很随意,玉华听了她的话后,并未做声,只有些傻呆呆的望着她不动,阿令只当她没听清楚呢,便伸手牵起她,柔声说道:“五娘跟奴婢走吧。”
玉华这才低低应了一声,眼光却往顾氏坐的方向打了一个转,却发现顾氏赫然也不在席上,她的心下一沉,脚下虽跟着阿令往外走,脑袋里却是飞速的转了起来。
知道自己要出席玉簪宴,程师傅只对自己交代过一样,叫自己要只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呆着,万不可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去,无论是什么样的熟人要带了自己单独出去,都要小心提防着,按程师傅的说法,这些豪门宅子里的肮脏事只比茅厕里更污糟不堪百倍,尤其是宴饮的时候,红男绿女混杂于一处,酒乐乱人心,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玉华垂着头跟在阿令身后往外走,积累了一天的疑虑在脑中叫嚣着,是自己过于多疑了吗?这样众目睽睽下把自己叫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可若是真想带自己去赏垂柳,元娘出去的时候干嘛不直接叫上自己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阿令已带着她就快走出女眷们宴饮的地方了,身后还是灯火辉煌,前面却是一条略显幽暗的石径,玉华心中一凛,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子一斜,一脚便往路旁一颗卵石上踩去,将自己的脚腕子狠狠往下一挫,顿时疼的哎呀呀大叫起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哇哇哭出了声。
那阿令毫无预料,被她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却也并不慌张,她力气挺大,一把便将瘦小的玉华捞了起来,边往前拖着,嘴里边急急说着:“五娘别怕,千万别哭了,别叫了啊,若是扰了贵客,小心夫人回头怪罪你,来来,奴婢带您到前面去找个地方坐下看看。。。。。。”
见玉华不听自己的话,反而越发扯开嗓子哭叫,阿令眼神一变,左手抬起来似乎是打算要捂玉华的嘴,正在此刻,两人身后却有人惊叫了起来。
“五娘,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五娘又惊又喜,急急回头看去,那站在灯火掩映处的,却是二娘崔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