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的生死荣辱,可谓由本府官长一言而决。
而她既然能成为一府官伎之首,除了色艺和交际手腕,当然也需要依附一位泉州府中有权势的官长做靠山。
所以她就算一眼看到了书桌舱壁上薄绢飞起,露出没来得及掩住的半副美人画像,也知道那是陈家二房次子要娶的正经夫人,他这样挂在书桌前实在是轻浮无礼,当然只会当作是没看到。
“大人,因为三天前台风的消息没来按时通传,胡纲首的船上正要处置几名船副,听说要一人二十板子,然后吊在桅杆上吹个三四天呢……”
她并不是敢插嘴公事,而是深知这位楼大人正冷眼旁观着江浙海商们的这场闹剧。
“他们也是太小心了些,本官不是说过不追究了吗?天时有变,人力哪里又能面面俱到?”
他果然笑了起来,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不在意地说着,
“况且他们江浙船上的船副,不都是有资历的道士?每年的分红顶得上十个船丁还多,恨不得把他们当祖宗一样奉起来,胡纲首难道还真敢结实给他们二十板子?不过是做过我看罢了,否则叫这些道士背了黑锅,以后在海上谁给他们看指南水罗盘?”
她暗暗啐了一口,楼云嘴上这样宽厚不追究,却也没有差人去让江浙纲首们放人。
江浙船上的指南针都是水罗盘式,是从道士们看风水方位的十二干支罗盘转化而来,所以船上的船副们一大半都是道士,其余的也是还俗的道士。
因为指南水罗盘是极为精细的玩意,遇上暴风雨和阴天看不到星星时,一船人的性命和财货全要靠着道士们看罗盘的本事,所以连船主们待他们都极客气的。
“本官知道,按例,纲首们有权处置船上犯了事的船丁和货主,二十板子也是大宋律例白纸黑字写明白,是他们能处罚的,本官不能插手。至于吊在桅杆上吹海风,本官入乡随俗,这些海上的私刑我难道还能一朝废除?岂不是有纵容海贼之嫌?”
她听他不紧不慢说了这些,自然是等着看那些江浙海商不能自圆其说,然后他再来发作。
“天子之使在海上遇险,岂能是处置几个道士就能填补的?否则我回朝如何向官家交待?也让四夷邻蕃小看……”
她知道他是不会轻轻放过了,想起三天前在船上的担惊受怕,也是恨从心头起,巴不得他着实用些手段,让那些居心叵测的江浙海商们知道些厉害,她不由得噗嗤一笑,端了桌上尚温的茶到了他手边,见他漱过几口后,笑道:
“是,大人说得是——”
反正这三日,旁边船上的王纲首不仅亲自过来请罪,问候大人在台风中受惊的情况,还日日差了小厮过来向楼大人呈送船上保存的鲜果、菜蔬。
大人意外知道那小厮左平以往专替王纲首和那唐坊女子传递书信,便暗中命她引着那小厮到他房里来摆果子,让他看到挂在床头的画……
她也是一声也不问,照办就好了。
男人们暗地里为女人较劲,争风吃醋的样子,她见得多了,管他是三榜进士还是巨商富室,谁也不比谁强!
王纲首这一回就算不知情,更没想故意借着风浪弄死陈家的文昌公子,那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把陈文昌放在眼里。
楼大人可就不一样了。
但凡是女子,见着楼大人没有不动心的。
难怪他火烧着眉头一般地下船进坊去了,任谁也拦不住,至于楼大人——反正那画现在不过是挂书桌前,比起挂床头,实在也是有讲究的很了。
“船上的姐妹们都怪奴家,往日是市舶司衙门事多,大人不常召奴们,怎么特意带着奴们到海上来了,到高丽国传授了大曲宫乐,如今成日无事,见着大人的时间却更少了?”
她放茶回桌,嘴上轻嗔。
她自问也算是殊色,裙下之臣无数,差点就被海商打通关节,强赎回府里做妾,多亏四年前楼云到泉州为官,听了她一曲琵琶后,费心为她解了围,又把她提拔为官伎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