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幽远,发自内心,婉转流畅,我从外面听就是妹妹弹的琴。想不到几日不见,妹妹的琴艺又更进一步。”说话者叫苏以平,是苏家的大小姐,与苏家长子苏以和是一母同胞所生,嫁卓东杰为妻。生的瓜子脸,丹凤眼,眉角恰到好处的眉印增添了一抹风情,仍不掩其精明,着紫衣,举手投足散发着尊贵气质。
如果被皇帝下诏敕封为华源夫人的童瑶的气质是温暖柔和的,苏以平身上的气质则是强势凌厉的。不过任何尊贵在南宫寻眼里都不值一提,她看不上的人在她眼里不及尘埃,她看中的人即使是生死对头,她也会给予极高的评价。对于初次见面,南宫寻对苏以平只有一个评价:是非精。
苏以碟一如既往的谦虚,姐,你过奖了,你没听到刚才薰姐姐的琴声,那才出自大家之手。
聪明的南宫寻也没能听出究竟是发自真心的夸奖,还是虚情假意,不过后果她是能猜到的,苏以平的嘲笑是避免不了的,可能更严重的会有辱骂。
大家之手?哼,大家没见到,我只看到一个衣衫破烂不修边幅毫无修养的贱民。苏以平甚至重重强调了贱字。
南宫寻对于苏家苛刻的印象,能同意来,也只是为了尽一份孝道,不以人话柄。所以对于本次宴请并没有做过多准备,没有换置新衣,没有刻意打扮,甚至因为伤病而看起来憔悴的脸色都没有过多掩饰。她最多不修边幅,怎么会是衣衫破烂?毫无修养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至于所谓的贱,南宫寻只觉得那是对她本身的评价,南宫寻何必替她在乎。
南宫岩眼看妹妹被人如此评价,立即说道,卓夫人别具手眼高人一等,我们这般贱民今天能与夫人同处一屋实在是托了贵人的福气。
对于这句不是夸奖,苏以平也能接收的心安理得,悠然吐出三字,不敢当。
震惊之余有含着悲伤又透着自责,按理说南宫岩应该不知道卓东杰悔婚再娶,多年书信来往中从未提到过此事,即便是在童府的昨天,童家也是小心翼翼的守着,未透露半分。浓于血脉的至亲竟被称为贵人,这些年到底是亏欠了他们很多。童瑶小心翼翼的问着,岩儿,你都知道了。
“想不知道都难,苏卓两家联姻轰动全城,怎么会不知道。”
童瑶有些自责,开始责怪自己糊涂,还一厢情愿的想要瞒着。
“瞒不瞒着已经没有意义了,权当妹妹与卓东杰有缘无分,以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
南宫岩此话一出,童瑶、展氏都感觉如释重负,这件事情曾经是她们胸口积压的大石,对于南宫岩的隐瞒,南宫薰的背弃,都一度让她们寝食难安。即便是在刚才,她们也多在顾虑南宫岩知道此事之后会暴跳如雷,也担心十几年后的首次母子相见会不欢而散,更担心招来南宫岩的怨恨,以后反目成仇。现在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南宫岩轻描淡写的一句,已经默许了苏卓二人的婚姻。
只是,他知道薰儿的事情吗?
苏以碟起身行礼,代替姐姐感谢南宫岩及南宫寻的大气成全。
南宫岩表示不必客气,却仍不忘揶揄一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好事。只是难为有人曾经指天誓日的说过不喜欢东杰。
苏以平听出南宫岩是在嘲笑她,向来争强好胜,怎么会输人一节。“这话是谁说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曾经有人断琴明志,发誓此生绝不再碰琴,在苏家惹起轩然大波,一个外人而已。”
一个外人,她南宫寻从来都是一个外人。“说的好,因为一个外人惹起的风波,倒是看清了很多人的嘴脸,知语琴断的也不冤枉。”
苏以平怒气冲冲,直追不舍,一个外人断了我苏家最名贵的琴也好意思说冤枉。
对于苏以平的盛气凌人,南宫寻丝毫不甘落于下风,她已经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软丫头。“有些人一无既往的厚颜无耻,知语琴是陛下所赐予我南宫家的,作为我配琴带入苏家,何时成了你苏家的。如果认为进了苏府的东西便是苏家的,怎么没人承认那个外人是苏家之人。”
口舌之争争不过,索性改成言语辱骂。苏以平有些气急败坏,幼时的南宫寻从来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尽管十几年不见,早已不同往昔。苏以平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改变。“你也配,不守礼教、寡廉鲜耻,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
作为长兄的南宫岩面对妹妹受了如此大的侮辱,自然不会视而不见。“卓夫人麻烦你说话客气点。多年以前,卓东杰与我妹妹有婚约在身,他们一直止于礼数的来往,未踏雷池半步。倒是你,就因为卓东杰夸了妹妹一句:琴绝人赞,你就试图夺琴伤人,图谋不果又倒打一耙栽赃妹妹盗窃,陷害妹妹受罚,自始至终惹起事端的人都是你。”
不容狡辩的事实,尽管在多年以后,苏以平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面对南宫岩的指责不敢正面解释,却告诉他,别血口喷人,这里是苏府,容不得你有的放矢,我可以随时轰你出去。
苏以碟自知理亏,劝说苏以平,姐姐,你别这么说,今天岩哥哥他们是客人,这样不是待客之道。苏以碟当年是这件事情最核心的参与者,当时虽然年幼,却出于对长姐的包庇,违心的配合长姐演了一出丢物记,将证据直指南宫寻,最后人赃并获。一个原本被排斥在家族之外的人居然接受了苏家最严酷的家法,最讽刺的是居然要求她的亲生母亲自执法。童瑶含泪挥鞭,心痛不已。遭受酷刑,受到奇耻大辱的南宫寻气愤难平,以残病之躯举起知语琴,将它在众人面前摔的四分五裂。
苏以平仍然为自己狡辩,他们颠倒是非的所作所为可是为客之道。
近几年苏老夫人过世,府中大小事情多由童瑶决定。说是掌家,只是童瑶生性懦弱,心无主意,大小决策还是由苏权定夺。童瑶想要阻止这场争端,却只告诉他们,当年的事情无须再提,是非对错早有论断,无须再辩。她也不想再提,如果时间能够回到当年,她一定会为她争辩一次,会再保护她一次,也不会成为终生的遗憾,每每想起痛心不已。
不过眼前之人也可断定并非薰儿。
苏以平见情形敌不过如今口齿伶俐的南宫岩,转而把矛头对准软弱的童瑶,早有论断?你无非认为你的女儿没错,错的是我。说到底是亲生的,什么视如己出就是说出来哄人的,根本不可能同等对待。
这一句制肘童瑶多年,只要一说出这话,童瑶立马妥协。尽管童瑶对于苏家儿女已是尽心尽力,对待一门儿女的好早已超越了自己的孩子。
有些话只是说说而已,哪怕是今天给了她一次维护的机会,她依然抓不住。没有人说是你的错,该罚的已经罚了,该安抚的已经安抚了,又时隔多年,没有再提的必要。
苏以平在确定童瑶并没有偏袒南宫寻的意图,更加肆无忌惮,我又没有错为何不能提,倒是某些鸡鸣狗盗之辈不想旧事重提吧。
苏以平的咄咄逼人,南宫寻并没有回应,实在也没有想好要怎么说,本来也无意引起争端。在众人之中,她是最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情。提起又如何,来一场唇枪舌战,将事情辩个是非黑白,夹个苏夫人在中间,这件事情就没有辩白的可能。不是谁都愿意将记忆深处的伤口贡献出来任由别人狠狠鞭笞。
面对妹妹的无动于衷,南宫岩觉得卓夫人如果觉得当年事情还有异议,我会另择时间与你当面对质。有些人鸡鸣狗盗,盗的可是别人的未婚夫君。
南宫寻移居苏家,卓东杰常与母亲前往苏家探望。一来一往,苏家大小姐便深深痴迷于这位大将军之子,便发誓此生非他不嫁,因此常与南宫寻故意争执。
南宫寻本来染有奇病,头发无故变白。此时端坐在苏家偏厅的南宫寻一头乌黑直亮的头发,是在多年以前,奇病治好之后,南宫寻花了很多心思养护出来的,与当年在苏家的情况完全不同。苏以平并没有怀疑南宫寻的真假,只是那头发成了她最好的攻击借口。你就是个煞星,克死了你爹,小小年纪,却一头白发,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妖邪。南宫家可是名门正统,估计你就是个野种。
“苏以平。”南宫寻话音未落,便起身直冲向苏以平,被南宫岩一手抓住,护在身后,低声告诉她千万冷静,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不为她而来。南宫岩不为别的,南宫寻一旦出手,苏以平必定重伤,她母亲的日子会过的更加艰难。
童瑶安慰着自己,野种骂的是眼前冒名顶替之人,不是自己的女儿。
苏以平看南宫岩出手阻拦,断定他们会顾忌亲生母亲,不会轻举妄动,像是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斜视了南宫寻一眼,安然品着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