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之大病初愈后便越发沉默,唯一可谈心的便是和子巽。子巽喜欢搂着她坐在床上,然后便天南地北扯谈一番。络之每每听到他说天朝政事便要打哈欠,偶尔兴起也会嘲笑几句,然后看见他一挑眉预备发话,便连忙再嘲笑自己两句,以免得他说出更难听的。她知道子巽是喜欢看见她的,除了他母亲那里,仰桐庐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一日晚上他没来,她正想是什么事耽搁了,自己又不好意思问,倒是他派来一婆子道:“二爷说今日事多,睡在书房了,请少夫人早些休息。”琉璃就笑着对她道:“要不你过去吧?一日不见就想成这样。”她就对她微怒道:“你哪来这么多话?”她在韩府十分孤立,除了琉璃和孙嫂,只有占美会和她说话。偏偏子巽的一番深情昭然于世,她只觉得消受不了,好象拿了不该自己拿的东西。她待他时而亲近时而疏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无论怎样,他二人之间再也未争执过,也再也未提过子离。子巽从不主动说他,她也就小心翼翼地不提,却不知心结不是不提就可以释然,日积月累反而根深溃烂。
这一日她正在院子里逗弄占美,子巽看了就道:“找一天把它送走吧,这狗年纪大了。”络之与它已有感情,便不愿意。他也不说什么,继续看着手里的那具西洋船的模型,过了一会又问:“明天宫里摆戏台子你去不去?”她其实不想去,不过不愿逆他的意思,就道:“去吧。”他便不吭声。到了第二日,她在宫里的桃木椅子上坐定后才看见子离远远地坐在对面,她一时明白过来,一回头果然子巽正盯着她。于是这一场戏谁也没看进去,她心里有气,也不知在气什么,回家后就闷闷不置一词。子巽就问:“怎么了?”她道:“你知道子离在那里,为什么事先不说?”他淡淡道:“这种地方当然有他,你会不知道?”她甩了梳子走进里屋去,没想到子巽一个箭步跟上来,一手带了她的腰把她压到床上。他怒气冲冲,好象故意要弄疼她似的。络之就叫了一声:“子巽——”,他抬头,好似在讥笑:“这回没叫错。”第二日一早她醒过来时他已经走了,等到晚上再见他,他已是平心静气和她说笑,于昨日之事只字不提。
因占美这些日子老无精打采,络之便问子巽:“有专给狗看病的大夫吗?”他就道:“明天我牵去给太医院的人瞧瞧。”第二日子巽牵走了,却是再也没牵回来,对她道:“治不了,倒是放在外面省心些。”她就叫道:“治不了你也带回来啊,怎么就扔在外面不管?”子巽道:“它得了病,放在家里过人吗?茵茵还小呢。”络之气道:“它能过什么人!是你老看它不顺眼,逮了个机会给赶了。”子巽冷冷道:“我有空和一条狗过不去。倒是你——对它比对女儿还热络些。”络之气闷,想着与占美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对,到了晚上便黯然落泪。
过了几日子巽却牵了另一只漂亮的小白犬来,对她笑道:“这个可比占美标致些?”她看那只小犬正舔着她的绣鞋,就恨恨地一脚踢开,冷着脸对他道:“我可不是你——喜新厌旧的事我做不来!”子巽刹时沉下脸,脸色由白转青,眼神中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沉痛,却是微微笑着道:“原来你这样念旧。”络之只顾着狗,对他叫道:“你把占美还给我!”他阴笑道:“怎么还?它死了!”络之一脸愕然,拉着他道:“你胡说——一定是你弄的鬼!”他甩开她的手,冷冷陈述:“我带走的第二天就死了,你要不信就去问问太医院的人。”她听了,便靠在椅子上呜呜哭起来,半晌抬头怒道:“一定是你弄死它!你皱一皱眉,他们谁还会救?它走时原本好好的。”他索性道:“是我叫人弄死它的——你满意了吧?”
络之听了,也未曾细想,就随手拿了桌上的硬物朝他扔去。他一避闪,那东西就“哐镗”坠地,掉得粉碎。二人都寻声望去,却是一地水晶碎片,像是一地的眼泪,明晃晃地掉在地上泛着微光。子巽看向她,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突然冷笑道:“你可满意了——你伤心的是占美,还是子离?”她反问道:“你是和占美过不去,还是和子离?”他道:“是你心心念念着子离,如今在借题发挥。”她走上前去叫道:“是你?还是我?”
他沉着脸不说话,她又道:“我和子离的事你是知道的。若是你心里容不下,何苦一直以来如此待我——你既如此待我,为何又去计较以前的事情?”他凝视着一地水晶:“我没有计较以前,只是在想如今——将来。”她看着他问:“如今怎么样?”他捡起一块碎片,对她道:“有些东西终究得不到完整的,只留下支离破碎后的一片。要不是山楂子母子死了,你会缩在我身边和我太太平平过日子?”她一脸急怒:“别提他们!”他又道:“那天你和子离说过的话,永远也不会对我说。”她叫道:“你知道我和他说了什么?”他轻轻一笑:“我猜也猜得出来——不然人家老婆会气到小产?”他步步紧逼,把她最不愿意提的事拿到太阳光底下曝晒。她一时语塞,就口不择言道:“无论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不像你口不对心——”他一把揪了她的胳膊,阴沉道:“好一个实话!你空了就跑去和他说实话,出了事再躲回我身后要死要活。如今刚太平点,你预备怎样——再找个机会和他眉来眼去吗?”她听他满口污蔑,强自镇定,针锋相对地道:“就算是又怎样?我本来就喜欢他——也不稀罕你的好意。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永远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