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曦和妈妈总是没法好好讲话。
过年的时候,关曦回老家,关母喊她去考公务员,她当面拒绝。
关母说:“稳定。”
关曦忍不住说:“你都下岗二十多年了,居然还相信稳定?”
关母说:“现在不一样。”
关曦说:“现在也一样。哪里都没有真正的稳定。稳定不是我要追求的。”
关母冷冷地说:“在私企打工就是你的追求了?”她把手机掏出来给关曦看,“这个带货主播,才两年就赚了一千万。你能两年赚一千万买帕拉梅拉也行,你现在也就拿点死工资,还不如去考公务员。”
关曦是个冷静的人,但她很容易被自己的妈妈激怒。
她深呼吸,压住自己的情绪:“你想要那样的女儿,你自己认她去。我有自己要做的事。”
关母摔了杯子:“你真有主见,你连妈妈都不要了。”
关母当年偷偷改了关曦的高考志愿,从北京的名校改成本省的师范大学,就为了毕业带编。
好在关曦高考成绩突出,学校不愿意让她低报,联系到她本人,于是关曦又偷偷改了回来,干脆报了个离家最远的985大学,直到发榜才告诉父母。
谁知道离家去读大学,关母又强硬地住进了关曦的本科寝室。寝室是六人间,从未听说过谁能和妈妈一起住到毕业。
母女两人撕扯了很久,直到辅导员搬出学院规定,出面警告关母,关母才从住了两个月的本科寝室悻悻返家。
关曦知道翻旧账又免不了大吵一架,于是简单地说:“你摸着良心说,我平时不给你钱吗。你不指望我,难道指望那死透了的厂子给你发养老金吗。”
提到钱,关母讷讷不语。
1999年,关母从沈阳市铁西区的化工厂下岗后,一直辗转在各个地方:广东,石家庄,海南,四川,哪里有工作去哪里,却再没做过什么长久工作。
生活和小说不同。关母没能盼来事业,也没能赚到钱。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她最终两手空空。
关母被失业持续打击,后来就没再出去找工作。她性子向来清高,在坎坷的人生里,抗拒见同学和朋友。在足不出户的日子里,她永远坐在电视前。
无论电视播什么,都要被关母痛骂。当然,她不仅骂剧情,还借题发挥,时不时有邻居委婉地投诉:“曦曦,多陪陪你妈。”
于是关曦不得不经常待在家里陪母亲。狭小的房间里,母女两人几乎长在一起,彼此的人生血肉缠绕。
关母满肚子牢骚,而关曦也强硬惯了。在关曦的青少年时期,她经常和母亲吵架,很多时候,即使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她也不会认错。
但母女之间,从不道歉,事情只是那样过去,而她们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
关曦拒绝考编制,不仅仅是抗拒母亲的借口,还有一个原因——
她不相信稳定。
1999年,霍也还不是设计师Charles,只是个普通的工人子弟。霍也的父亲是钢厂的钳工,两家住得近,经常一起玩。
有一天,霍也拉着关曦激动地说:“又有人卧轨死了,一个女的,拉着个小孩,那女的线裤被火车干飞了,听说小孩脑袋都被压掉了!”
那几年,时不时有卧轨发生。
1999年关曦还不懂死亡,也不懂生活的艰辛,她只是觉得好玩。每次死了人,她都跑过去看热闹,有时候能看到血,有时候不能。
关曦叫关母也去看,关母却反应激烈,把门帘一摔,骂她:“这有什么好看的?”
关曦不听,和霍也溜去铁轨上。
看热闹的人不少,有人摇头叹息:“现在谁不苦哇?好死不如赖活着!”
关曦和霍也听不懂,沿着铁轨跑了很远。霍也突然指着枕木下面铺的灰色碎石头说:“你看,这缝里有血!”
关曦抬头,看到碎石头缝里夹着一只蓝色小鞋。
很快就有人围过来,把小鞋夹走,腰里的收音机播:“国企效益不好,要改革,要牺牲,要下岗,会阵痛。”
关曦注视着蓝色小鞋:“什么是效益?”
霍也说:“能挣钱,有价值。”
关曦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