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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方枪枪被摸得很痒,咯咯笑。

陈北燕也褪下裤子,让方枪枪摸:我也不是吧?

方枪枪说:你不是。看屁股最佳场所是公共澡堂,放眼望去一览无余。院里宏伟建筑之一就是一座大澡堂,那是全院男女老少洗洗涮涮的地方。周五是女澡堂,周六是男澡堂,周四开放给保育院大班的孩子讲卫生。至于中班以下的孩子,只能回家坐澡盆,公共澡堂没他们的份儿。

洗澡的日子是孩子们的小狂欢节。可以玩水,游泳——澡堂里有一个注满热水的大池子,第一个看见的人会说这水清澈见底,最后一个爬上来的人回首四顾只能形容自己“刚从肉汤里捞出来”。那水蒸汽袅袅,没有100度,也接近70度,人们成群结队下去说成“下饺子”极其贴切。如果一个外国人混杂其中,歇后语就叫做“涮羊肉”。太像一口准备煮什么的锅了。我一直认为北京话的“泡澡”

是个口误,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煲澡”。每次站在这锅老汤前我都觉得自己是块生肉,要站在锅边一点点投入,煮熟一截儿再来一截儿,坐在开水里禁不住呻吟,轻轻划动手臂,蹲着在水里走动——如果你乐意把这称为一种泳姿的话。

那是一种饱含痛苦的享受。每寸皮肤都经受着意志的考验。疼才会轻松,麻木才能舒展,快感和痛楚都像针一样尖锐,同时鼓点般刺激着你,每一个都难以忍受,哪一个都难以割舍。较之电击、shexx精那等劈头盖脸辞不及防的震撼,这悲欣交加的感受更加客观,更大面积,更便于细细体味。

这时你可以仔细丈量你的耐受力,它像物体一样有形状,一纸薄或一砖厚,随便使用什么计时方法都能方便地计算出它消失的速度。那样你就了解自己是个什么人了,不必在日后受刑时装好汉,有些组织的机密能不打听尽量别打听,免得当叛徒组织受损失你自己也不好。我就是在这种热锅里失去将来做一个革命烈士的理想的。当我被烫得几乎失去知觉时,内心也不无悲痛地意识到,自己再不可能给党做交通员或领导一个城市的地下工作了。

每次都是兴冲冲、大义凛然地下水、悲观失落地爬上,第一感觉:凉;第二感觉:慡;接着忧心仲仲向其他孩子打听:苏军、美军哪家部队军纪好?

我发现不单是我,几乎所有男孩都对把自己脱得精光兴高采烈。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这对本人也是难得的机会。

这就像他自己的钱,大人们给我们一些零钱、又不许我们花,那钱只能藏在储蓄罐里以数字的形式存在,现在这钱拿出来了——我们互相打量,看不出这身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光溜榴的肉棍子,还没一棵树分叉多,也没结着可爱的花朵和珍稀的果实,假如把头砍了,没人认得出哪截身于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

比较可疑、鬼鬼祟祟的就是那个屁股。平时我们不大见得到它,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总是一闪即逝,匆匆面过,在最热的天气人家都亮出来了它也深藏不露,像下水道总盖着盖子。

它也很拿的出手嘛,胖乎乎长得很体面,比脸平整,比后背光溜,比肚子也只多道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点不寒磅。那时方枪枪还小,没开始发育,一些器官功能不明以为仅仅是个撤尿的出口,怎么观察也只发现屁股在人体上位置突出,把它当作核心机密,被它的表面襟怀坦白所迷惑,产生了一些错误的同情心理:这么动人的一段身体为什么总用布起来罩,让人家一年到头见不到阳光。

又不是钻石镶的,人皆有之,大同小异,用物以稀为贵也解释不通。瞧把它捂的,多么苍白。

他深为自己乃至大家的屁股打抱不平。这只说明了他和我的无知,现在想来很惭愧。很简单,这不是屁股的问题,与它无关。单只一个屁股,我想就像马一样天天露着也无妨。关键是它还有个邻居,这邻居乃是天生罪犯,你必须从小就习惯将它单独监禁,否则日后你将有大麻烦。

人的身体长得如此不科学,百兽之中没一个这么不自重的,即便是同样用两只脚走路的鹅也不像我们那么无耻——把生殖器悬挂在身体正面。假如我们不采取一些隔离措施,那么,从开天辟地到如今,我们互相彼此连一句正经话也不会说。更谈不上发明创造,修铁路盏工厂,改善人民生活。

你可以认为屁股只是一个受害者,它的全部过错就是选错了位置,要是它长在肩膀上,它的一生就不会总给人装在裤挡里那么暗无天日。可怜的屁股,当它露出来时脸色多么晴朗,样子多么放松。

仅仅是光着,就让它感激,呈现出对环境相当适应,十分合拍的姿态,这就叫自在蔼—该下垂下垂,该收缩收缩,该发凉发凉,该着风着风,本来属于你的形状、感觉现在都归于你,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挡在你和温度之间。

你会发现貌似无动于衷的它每一寸肌肤都是活的,都在呼吸,甚至——有一点傲慢。

方枪枪以一种即便算不得y邪也决称不上光明正大的目光盯着为数众多的屁股看,闷闷不乐地想:什么东西多了也没意思。顶让他不舒服的是居然大家的这些东西都跟自己的一样,并没有谁长着尾巴。当然,墙那边的女孩子的情况也不清楚,下结论为时尚早。但是,单就表面的雷同便足以令人还没着手工作先泄了气。我想,由于我的影响,他多少也觉得自己有点与众不同,这不同起码、也应该在身体打上一些记号。尿盆还有镶金边儿的呢,未必姓名只是脸的一个形容词。

如果大家都这么不分彼此,那还要我干什么?我来到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那天,猛一下看到那么多互相摹仿的屁股,对方枪枪只是一个小小的触动,日后他还将为自己无异于常人的身体陷入迷悯。

男孩子们来到更衣室,像将要下水的鸭群奋不顾身,一片呱噪,隔着不封顶的木板墙也可以听到的里间更衣室女孩子们的朗朗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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